子规抱蝉啼夜月,不见当年折柳送佳人。
人影清寒,上了望月宫。
“不!不……你不能这么做!”
狭小的山泉谷内,火星四溅——这里是顾图的兵器谷。熊熊烈火让整个山谷燥热难耐,岩壁都被烤得发烫。
武觞被粗麻绳绑在石柱上,瘦弱身躯在火光中更显单薄,仿佛任人摆布的木偶。他刚到山腰就被擒住,一切都是精心安排好的。项缘梅则被三根烧得通红的铁索铐在对面的石壁上,衣衫凌乱,早已昏死过去,裸露的肌肤被铁链烫出焦黑的印记。
顾图,皮肤因常年守在兵器灶台边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神里透着几分疯癫。
他蹲在缘梅身边,仿佛端详一件稀世珍品般细细打量,听到武觞发狂的呼喊,只是憨憨一笑,转头对他说:“哦?这天下每天死那么多人,难道还差这一个?……别恨我,本就如此,今日我死,明日你死……当然,你该恨的不是我……”
他慢悠悠地走到武觞面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语气轻佻:“至于吗?不就是个女人?都这样了,再换一个就是了。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没把你怎么样。”
说完,顾图甩了甩衣袖,茫然地望着缘梅,喃喃自语:“人生啊……就是个闹剧,总会完蛋。有人不想让你死,我惹不起;可又有人让我这么做,我同样惹不起,啧啧啧……”
武觞瞪大了眼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嘶吼道:“你杀了她,我就自杀!”
顾图呵呵一笑,语气平淡得可怕:“你不会的,我看过你的诗。有一功法名《万虫归江功》,第一章就写着:‘取同宗精血,秘法使血如毒虫钻入同宗之源。魂火燃烧,炼制骨架,出万虫归江兵。冤大则邪,源强则利,骨刀泣血映残情。暗夜繁星皆失色,红颜香消化悲鸣。’”
他仰天大笑,笑声在山谷中回荡,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可笑啊可笑……我一直找不到魂火的制作方法,没想到竟藏在你们项家……哼哼。”
说着,他舀起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浇在缘梅身上。灼热的铁链遇水,瞬间腾起白茫茫的雾气,伴随着皮肉烧焦的糊味。
缘梅被冷水浇醒,剧痛让她忍不住哀嚎出声,可当她的目光扫过武觞腰间那半挂的梅花面具时,突然咬紧牙关,死死闭上眼睛,硬生生将惨叫咽了回去,只有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
“哈哈哈,好!很好!”顾图狂笑,不等两人反应,便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猛地在武觞眉心的旧疤上划割。鲜血顿时涌出,他竟用手掌接住,一滴滴捧在掌心。
“快!你快看!”顾图嘶吼着,眼神疯狂,“你要记住这些所有东西!”
他左手捧着鲜血,右手猛地注入内力,向旁边一挥。只见谷壁上悬挂的万只小丹瓶同时瓶口大开,瓶内储存的精血化作无数血珠,在空中悬浮汇聚,竟如一只只扭动的血虫,缝隙中传出尖锐的呼啸。
今晚本是圆月,却被浓云死死遮蔽。那些血虫如箭如蚁,蜂拥着钻入缘梅的毛孔。凄厉的哀号再次响起,穿透山谷,久久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武觞的瞳孔因极度惊恐而放大,眼中却空洞得没有一丝光泽。那一刻,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一张空白的纸,只剩下眼前的缘梅和他自己。
他仿佛在用第三人称目睹这一切——没有脑内的轰鸣,没有缘梅的惨叫,顾图的嘴在动,声音却被拉得极长,模糊不清。只看见他将手中的鲜血点燃,腾起幽幽的蓝光,包裹住缘梅的身躯。
武觞猛地咬住舌头,拼命用力,血腥味在口腔中炸开,是要把所有痛苦都宣泄在这疯狂的举动里。
忽然,时间恢复了正常流速。他眼睁睁看着缘梅的身体在蓝火中一点点消融,血肉被血虫吞噬,骨骼在魂火中淬炼,最后竟化作一具形状怪异的骨架——似刀非刀,没有刀把,通体惨白,白得凄惨,白得渗人。
他的眼中射出凄厉的光,一滴血泪顺着脸颊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瞬似漫长如永恒,又似短暂如刹那,终如梦幻泡影般消散。顾图捡起那具骨刀,眼中恶趣味作祟,用指力在刀身上刻下“缘梅”二字。此时的武觞双眼失神,嘴里满是粘稠的血液,眉心的伤口还在不断滴血。
顾图正得意地端详骨刀,忽然感觉手上一阵钻心的疼。低头一看,只见“缘梅”二字的刻缝里,爬出无数黑红相间的爬虫,正疯狂啃食他的手掌。
顷刻间,他的手掌便只剩白骨,零星几片血肉挂在上面。还没等他发出惨叫,血虫已如潮水般铺满全身。雪人遇阳般消融,又似水滴入沙般消失,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那些血虫竟还贪婪地舔舐着地面,将所有血迹清理得一干二净,随后纷纷涌回骨刀的字缝中,消失不见。
长风过谷,夜夜似有哀歌。亭中哀乐,如流水风霜般消逝在脑海。日日劳歌,折柳送鹃,月勾圆缺,眼前尽是荒凉与无奈。
远方,江公手持细如发丝的钢丝,悄无声息地切开了绑住武觞的麻绳。或许是痛苦到了极致,武觞对身上的束缚松开毫无反应,只是跌跌撞撞地走向那把骨刀,缓缓拿起。
“缘梅”二字在火光下透着凄惨,点点星光映照,似幻出一道白云般的倩影。
哀哀日月,生我悲情。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有那悲惨的场景如幻灯片般反复放映。一切仿若未曾发生,却又有无数命运之线交织牵引,令人窒息,让人在命运的重压下茫然失措。
武觞握紧骨刀,血虫在掌心啃咬的疼痛已浑然不觉,只觉得这感觉无比熟悉。血虫咬出的血滴,竟又乖乖流回“缘梅”二字的刻缝里,仿佛从未离开。
他感觉背上似有千斤重担,头顶苍天,手中骨刀奏响的是复仇的哀歌。这把没有刀把的刀割破了手掌,鲜血直流,他却握得更紧。
远望山下村庄,灯火明亮,炊烟袅袅。此时不过下午三时,劳作的人们正在歇息,万籁俱寂。天边红云似火,本应是暖人的斜阳余晖,在他眼中却如午夜三更的冷月,寒彻骨髓。
风啊!请你离去吧!
此刻的太阳,竟比月亮更显悲伤。
武觞失魂落魄地走在山坡野道上,肆意的血腥染红了天边。在这个王朝林立的世界里,这样的惨象竟再平常不过——项庄被灭门,期间竟无人过问。
这一刻,他的头脑无比清醒:项庄已灭,项家恐怕也将从这世间消失。而他自己又该何去何从?白天还在喝水,晚上就可能被水淹死,谁都知道这其中的复杂与险恶。
武觞深吸一口气,再次跪在北巧崖门口。
无人回应。那些大派都参与其中,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明白自己的处境。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江公从不远处走来,托起武觞那满是浑浊与绝望的脸庞,眼中透着冷冽:“想报仇吗?”
“想……”武觞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好。”江公松开手,“但你现在还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武觞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听着。
江公望着他,缓缓说道:“西北苦寒之地,有深渊高陵,名曰天涯。若你脚程快,半年可到;但我要你在两年内抵达,自会有人接应。完成了这些,我便教你复仇之法。”
“不知先生为何选中我?”
江公转头望向天边红云,喃喃道:“曾经有位故人问我:‘江湖怎就成了口中的人情世故呢?’我无言以对……深感愧疚,便在深雪中隐居十年不出……”他顿了顿,看向武觞,“不管你我怎么想,你只需知道,我是你唯一的希望。那半年脚程的路,你需在两年内走完,抵达天涯。”
天色渐暗,江公转身离开,没有多余的动作。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月亮,他轻声一叹:
——雁无天涯孤客啊!
城门处一片萧索,一队人马正入城。武觞与他们擦肩而过时,有一人骑马回头张望,正是林峰。他眉头微皱,眼神流转,却没有多余的神情。
林英紧随其后,精锐护卫簇拥左右。林峰身穿一袭清风般的长袍,头戴黑红相间的帽子,面色黝黑,神情凝重,喉咙中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脑后抬灵像若隐若现,城门之上早已插满全朝的金旗。
城内百姓闭门不出,或许他们根本不知道,短短两天内,旗帜更换,城门易主,门派被灭,鹫群消散。这一切仿佛是对林峰曾说的“洗门断苗扫落叶,金纸银贴覆记往”的讽刺。
可笑啊,有人曾想独自沉醉世间,随风而依,终究难逃这乱世漩涡。
黑云低垂,北方傍晚的阴天显得格外遥远。
武觞拖着沉重的脚步,远离了北巧崖。每一步都似有千钧之重,灵魂仿佛已被抽离,只剩一副躯壳在这残酷世间游荡。
骨刀上的“缘梅”二字,在月色下泛着诡异的光,宛如缘梅那哀怨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刺痛他的心。
不知走了多久,他来到一片荒芜的墓地。墓碑东倒西歪,有的断裂成几截,仿佛在诉说岁月的无情与人间的沧桑。
武觞在一座无字碑前停下,缓缓坐下,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脑海中不断闪现与缘梅相处的点滴,那些美好回忆如同一把把利刃,反复切割着他早已破碎的心。
夜渐深,寒风呼啸,吹起他凌乱的发丝。他抱紧自己,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有无尽的寒冷从四面八方袭来——那寒冷,不仅来自萧瑟的夜,更来自内心深处的绝望。
他想起项庄灭门时的惨状,亲人们的鲜血仿佛还在眼前流淌,那刺鼻的血腥味似乎永远无法消散。
突然,天空飘起细雨,雨滴打在他身上,和着脸上的血泪一起滑落。他没有躲避,任由雨水淋湿全身,仿佛希望这雨水能洗去痛苦,或是干脆将他淹没,让他不再承受这世间的折磨。
然而,命运的车轮并未停止转动。复仇的火焰在他心中虽被痛苦压制,却仍在顽强燃烧。
武觞想起江公的话,天涯雪洞是他复仇的希望。可一想到要在两年内独自跋涉,心中又涌起一阵悲凉。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下去,不知道漫长旅途还会遇到多少险阻。
但他知道,自己已没有退路。为了缘梅,为了那些逝去的人,他必须踏上这条复仇之路。
雨越下越大,武觞在雨中挣扎着站起身,握紧骨刀,朝着西北方向望去——那是天涯的方向,也是他命运的归宿。他深吸一口气,迈着坚定又蹒跚的步伐,再次踏上征程。
漆黑的雨夜中,他的身影孤独而决绝,如同夜空中一颗孤独燃烧的流星,向着未知的黑暗冲去。
宫门庭府内。
全朝的繁华深处,权谋斗争愈发激烈。各方势力暗中角逐,阴谋与算计如同蜘蛛网般密布。看似平静的表象下,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武觞的命运,已在不知不觉中与这宫廷风云交织在一起。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彰府,翰林学院总院内。
彰聪眼神空洞,三尺白绫一头系在悬梁上,一头绕在他的脖子上。身体在空中晃晃悠悠,一身白衣在风中飘荡,似要随风而去。
门外,一条长蛇饥肠辘辘,正往蚂蚁洞里探寻。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闪过,迅速解开白绫,将彰聪救下。黑影摘下兜帽,竟是曾项,面容冷峻。他看着昏迷的彰聪,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轻声道:“你不该死在这里,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
彰府外,那条长蛇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停止对蚂蚁洞的探寻,抬起头,向黑暗中吐着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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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虫归江功》的注释以及关于诗文
其一:第一章注释
采取同宗族之人的精血,运用神秘的方法使得这些精血如同有毒的虫子一般,钻入同宗之人身体内的源头之处。
以魂火来进行燃烧,炼制出骨架,进而能够造就出万虫归江兵这种奇异的事物。
若是其中所蕴含的冤孽越大,那么炼制出来的东西就越发邪性;倘若源头的力量越强,那么所制成的兵器也就越为锋利。那用此等方式炼制出的骨刀,仿佛在流淌着鲜血,映照出凄惨的情状。
在漆黑的夜晚,天空中的点点繁星都因此而失去了往日的光芒。美丽的女子香消玉殒,只留下无尽的悲鸣在世间回荡。
其二:相关诗文
血海仇深凝此刃,虫蚁攒动似怨灵。
霜风凛冽吹不散,复仇之火心中萦。
天涯路远何足惧,雪洞寒光照孤影。
此去只为偿宿怨,功成当令天地惊。
其二:相关诗文注释
深深的血海深仇都凝聚在这把兵器之上,那些如虫蚁般涌动的气息好似充满怨恨的幽灵。
凛冽的风霜呼啸而过,却无法吹散复仇的意志,那复仇的火焰在心中不停地萦绕。
天涯之路虽然遥远,但这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呢?雪洞中的寒光只会映照出我孤独的身影。
此番前去只为了偿还那积压已久的仇怨,一旦大功告成,必定会让天地都为之震惊。
其三:相关诗文
残魂绕梦苦难休,白骨枯骸眼底留。
每念旧情心似绞,常思欢颜泪如流。
血虫噬体痛无尽,仇恨焚心苦作囚。
挣扎欲脱尘世网,奈何业障锁咽喉。
其三:注释
逝去之人的残魂在梦中萦绕,苦难没有尽头,眼前总是浮现白骨枯骸的凄惨画面。
每次回忆起旧日的情谊,内心就像被绞杀般痛苦,常常思念起那些欢乐的容颜,眼泪便止不住地流淌。
血虫啃噬身体,带来无尽的疼痛,仇恨在心中燃烧,将自己困在痛苦的牢笼里。
努力挣扎着想要摆脱这尘世的罗网,怎奈往昔的罪孽像枷锁一样锁住咽喉,无法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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