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仙舟在死寂的虚空中航行了不知多久，时间的流逝在封闭的船舱内失去了意义。只有仙舟外壳偶尔传来的、仿佛撞击到什么的沉闷声响，以及那始终萦绕不散的压抑能量波动，提醒着乘客们正被送往一个何等恐怖的所在。
当舷窗外彻底被一种粘稠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笼罩时，仙舟猛地一震，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所有杂役，立刻下船！”
舱门轰然洞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硫磺、金属锈蚀、腐烂物以及某种深层岩石腥气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进舱内，让所有杂役都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胃里翻江倒海。
赵辰混在人群中，低着头，用衣袖捂住口鼻，跟着麻木的人流走下舷梯。
脚下一软，踩到的并非是坚实的土地，而是一种深褐近黑、粘稠湿润的矿渣淤泥。举目望去，视野所及，皆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景象。
这是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地下空间，穹顶高悬，隐没在翻滚的黑色雾气中，只有零星一些散发着惨绿色或暗红色光芒的怪异矿石镶嵌在岩壁上，提供着微弱而诡异的光源。空气污浊不堪，仙灵气稀薄得几乎感觉不到，反而充斥着一种狂暴的、能侵蚀经脉的浊气。
无数条狭窄、陡峭、如同蚁穴通道般的矿洞，如同巨大的伤疤，纵横交错地遍布在陡峭的岩壁上，深不见底。隐约能听到从矿洞深处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挖掘声，以及鞭子抽打在肉体上的脆响和压抑的惨嚎。
他们所在的地方，像是一个巨大的中转平台，到处堆放着锈蚀的矿车、断裂的镐头，以及一些看不清原本形状的废弃物。一些穿着破烂、眼神麻木、身上带着新旧伤痕的“矿工”如同行尸走肉般，在监工仙兵的呵斥下，机械地搬运着矿石。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些监工。
他们并非普通的仙兵，而是一个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制式皮甲、脸上带着狰狞鬼面面具的修士。气息凶悍，修为最低也是人仙中期，手中持着闪烁着幽光的鞭子或长戟，眼神如同打量牲畜般扫过新来的杂役。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煞气，比矿坑本身的恶臭更让人窒息。
“新来的猪猡！都听好了！”
一个似乎是头目的监工，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透过鬼面传出，带着残忍的戏谑。
“这里是黑渊矿坑戊字区！来了这里，就别想着还能出去！你们唯一的价值，就是挖矿！每天必须上交定额的‘黑纹仙晶’！完不成任务……”他猛地一抖手中的长鞭，鞭梢在空中炸开一声刺耳的爆鸣，抽打在不远处一个动作稍慢的老矿工背上。
“啪！”
那老矿工惨叫一声，后背皮开肉绽，却不敢有丝毫反抗，只是拼命加快动作。
“这就是下场！”监工头目冷笑，“若是敢偷懒、敢私藏矿石、敢闹事……”他顿了顿，鬼面下的目光扫过众人，仿佛在享受这种恐惧的蔓延，“那就扔进‘黑渊裂隙’，让你们尝尝被万魔噬魂的滋味！”
新来的杂役们个个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很快，分配开始。每个人都被打散，分配到不同的矿洞和监工手下。赵辰被分到了一个编号“戊三七”的矿洞，监工是一个格外魁梧、代号“屠夫”的鬼面修士。
“屠夫”人如其名，手段残忍。他负责的戊三七矿洞，是出了名的贫瘠难挖，但定额却一点不少。他似乎以折磨矿工为乐，鞭子挥舞得极其频繁，稍有不如意便是劈头盖脸的抽打。
赵辰低着头，和其他几名新老矿工一起，领到了一把锈迹斑斑、几乎快要散架的矿镐，以及一个脏兮兮的、用来盛放矿石的背篓。
“看什么看？猪猡！还不快滚进去干活！”“屠夫”一鞭子抽在赵辰脚边的淤泥上，溅起恶臭的泥点。
赵辰没有抬头，默默握紧了矿镐，跟着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那条幽深、仿佛巨兽食道般的戊三七矿洞。
矿洞内部更加昏暗，空气污浊得让人头晕目眩。岩壁湿滑，脚下是尖锐的碎石和冰冷的积水。只有岩壁上零星分布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苔藓，提供着可怜的光亮。
挖掘工作极其艰难。黑纹仙晶并非裸露在外，而是深藏在一种极其坚硬的黑色岩石之中。每挖下一块矿石，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而那矿镐又破又钝，效率极低。
叮！叮！叮！
单调而沉重的敲击声在矿洞中回荡。汗水混合着污垢，从额头流下，迷住了眼睛。手臂很快就开始酸麻肿胀，虎口被粗糙的镐柄磨破，渗出血迹。
赵辰混在人群中，和其他矿工一样，机械地挥舞着矿镐。但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盲目地消耗体力。他的神识在古镜的微弱滋养下，远比同阶敏锐。他一边挖掘，一边仔细感知着岩层的细微差异，寻找着可能蕴含仙晶的矿脉走向。
同时，他也在暗中观察。
观察那些老矿工。他们动作看似麻木，实则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节省体力的技巧。他们知道哪里更容易出矿，知道如何避开岩层中偶尔渗出的、具有腐蚀性的黑水。
更重要的，他在观察那些监工的巡逻规律。“屠夫”并非时刻盯着，他更喜欢待在矿洞口相对干燥的地方，只有听到里面长时间没有动静，或者心血来潮时，才会进来巡视一圈，施加鞭挞。
时间一点点流逝。黑暗中没有昼夜之分，只有监工定时送来难以下咽、如同猪食般的“饭团”时，才勉强标志着时间的流逝。
赵辰的背篓里，矿石增长缓慢。他刻意控制着节奏，既不完全落后引起“屠夫”的特别注意，也不过于突出招惹嫉妒。他将更多的精力，用在感知和记忆上。
矿洞的结构，岩层的分布，监工的习性，其他矿工的状态……所有信息，都被他默默记在心里。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他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啃着那硬得像石头、散发着馊味的饭团。目光扫过旁边一个蜷缩着身体、低声呻吟的老矿工。那老矿工的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旧伤，在这恶劣环境下根本无法愈合，反而在不断恶化。
“屠夫”根本不会管他们的死活，甚至巴不得他们早点死掉，好换新的“消耗品”进来。
在这里，生命卑贱如尘土。
赵辰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继续咀嚼着饭团。
恶劣的环境，残酷的压迫，死亡的威胁……这一切，并未让他绝望，反而像一块磨刀石，将他骨子里的坚韧和狠厉，磨砺得更加锋利。
仙界是牢笼，这矿坑是牢笼中的牢笼。
但既然进来了，他就没想过要像其他人一样，默默无闻地腐烂在这里。
他需要机会。一个能够利用这混乱和黑暗，让自己活下去，甚至……获得力量的机会。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岩壁，感受着那坚硬冰冷的触感。
矿镐的敲击声，依旧在黑暗中单调地回响。
如同心跳，沉闷，却带着一股不肯熄灭的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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