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衰墨现侠不隐，剑冷裘敝义难摧。曾效孟轲平乱世，更师屈子叩天阍。
千年跂蹻烟尘暗，百炼机关日月辉。莫叹青蚨迷故冢，犹闻钜子唤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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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个中年大叔战战兢兢地将那块神秘的电路板从基座上取下的同时，帝都南城亦庄某高档小区的地下室中，一双眼睛骤然睁开。
那是一双没有焦距的瞳孔，泛着某种非人的、金属般的冷冽色泽。仿佛被无形的电流激活，眼睑的开启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在粘稠的液体中竟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那双眼睛的主人悬浮在一个透明的椭圆形的薄膜胶囊内，浸泡在微凉而粘稠的计算机冷却液中。一头荧绿色的长发如同有生命的水草，在她脑后缓慢飘动。
美丽的胴体肤如凝脂，仿若玉石一般，玲珑的曲线在的肩膀和大腿根处戛然而止——是的，她没有四肢，不着片缕的美丽躯干的轮廓在液态环境中呈现出一种怪异而完整的形态。数条粗细不一的导管从她的脊椎、太阳穴和颈部延伸出来，如同诡异的共生体，无缝接入胶囊外壁的接口。
这些导管连接着她与周围的环境——一个由无数黑色服务器单元组成的庞大矩阵。这些沉默的机器以精确的几何模式层层环绕着她的胶囊，所有电线导管和数据电流都指向她这个核心。
随着她瞳孔的逐渐对焦，整个系统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冷却液从内部被点亮，幽蓝的冷光以她为中心涟漪般扩散，照亮了这个五十平方米的密封六角形水柜机房。光芒映照出她苍白的面容和那些接入她身体的导管，呈现出一种静谧却骇人的景象。
机房上层的数据监测中心，一位戴着无框眼镜身穿白大褂正站在多面镭射屏前校准数据的银发姑娘忽然抬起头，一脸惊诧地看着屏幕上亮起的“--WARNING--非攻令自动发布中……”的警告，仿若见了鬼一样瘫倒在地上，然后又慌慌张张地爬起来，一边大喊着“主，主任……矩子槛（这里读jian)启动了……”，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办公室。
乌金色的感应门在那道踉跄的身影穿出后，悠悠然地自动关上，门上的激光灯带倏地亮起，那是一个好像由电路板线构成的重新设计的篆体“墨”字。
“主任！！”年轻人脚步飞快，以近乎连滚带爬的姿势冲进了中央控制室内，因为步伐不稳在撞倒一张办公转椅后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
“看着点儿！瞅你那毛糙劲儿！”中控台前，同样穿着白大褂亮着一双机械义眼的秃顶老头将手中差点被吓掉到地上的宝贝茶壶小心翼翼的放到中控单元的置物架上。
姑娘红着脸，摸起已经飞到一边的眼镜戴好后，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扶起地上的椅子，轻声问道：“矩子槛脱离待机状态，非攻令也被触发，是不是芯姐…是不是矩子她回来了？”
“嗯，连非攻令都用了，估计这次是真的回来了…”老爷子点了点那顶着地中海式发型的头，目光凌厉地扫视一眼周围…
瞬间，中控室内被这边动静吸引投来目光的工作人员们迅速收回注意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也不知道她这次能待多久…我好久没见芯姐了。”姑娘一脸期待。
“等等看吧，她要不想见我们，咱们谁都找不到她…这次的非攻令是发往哪里的？”
“帝都内外城区门衙和同文互联…而且用的是近乎明码的加密方式…”姑娘扶了一下眼镜。“还有件事，让我十分在意，可能跟这次矩子回来的原因有关…”
“你能不能一次说完？”秃顶老人瞪着眼摸起了脸上的银色络腮胡茬…
“那，那个，芯姐，啊不，是矩子曾经嘱托咱特别关照的那个，靠码字修仙的小伙子死了……他几天前托咱们代工的千机碑也在南海子公园被人打开了…”
“消息复核过真假么？”老头的表情有点惊。
姑娘挠了挠头，似乎察觉到老师脸色的变化，“已经由南城门衙的行者墨客亲自确认过了…”
“……”老人闻言一时语塞，半天才琢磨出出了什么事情，“赶紧通知三垣殿的其他两位阁老，我现在以三垣殿紫薇议阁的身份，发起三垣议会…让他们赶紧响应！”
“这次议会的召集口令是什么？”银发姑娘在匆匆走出中控室大门之前，回头问了这样一句。
老人微微思考后，斩钉截铁地回道：
——“天工开物，浪子回头！”
那天夜里，帝都灰网如同九级地震。整个都城，内九外七皇城四，线上虚拟社区“天工小筑”以及线下二十个联络深渊行者的“门衙（临时俱乐部）”都亮起了黑白双色“圉”字形图腾，虚拟社区的中枢Node——“非攻府”更是挂起了“非攻”二字的数字霓虹。只在创立初期才出现的灰网上层，开始逐级联络门属社区的深渊行者，一道道针对灰网管理者的新规暗匙就这样在帝都市井繁华的尘埃中悄悄传达下来，犹如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风，将那点点的涟漪吹向那尚未确定的将来。
......
“这两天的风声，好像有点喧嚣啊……周登，你那边没什么要汇报的么？”帝都朝阳区北四环中路的盘古大厦39层的凌霄阁内，空旷办公室班台后，一位面向落地玻璃窗，端坐在高背真皮座椅上顶着银灰板寸西服笔挺的老者转过椅子，仪态威严地审视着面前躬身抱着一个平面终端的中年人。
“尊上，两天前激动特遣队的一位指挥官在收容廷达洛斯猎犬的时候，引发了一些小小的时空波动，不过最后还是成功将其驱逐了，没有在凡尘领域造成任何社会影响。”梳着背头的中年人神态谦卑，躬身盯着手上终端的电子屏，全程没敢抬头。
“矮油，不错哦……这么无解的禁忌物都可以驱逐，长能耐了喔……”老者叉起十指，将整个前臂撑在面前的台桌上，嘴角微微扬起一个轻蔑的弧度。
“我这就通知鹑尾阁让他们派人出面警告一下……”背头中年人闻言一颤，慌忙端起手上的平板终端在屏幕上搜索起通讯录来……
“呵，不用了，让那些蝼蚁们自娱自乐好了，白玉京不负责帮他们擦屁股。”老者轻哼一声，轻轻动了下眉毛，“比起这个，我更关心前面和之后的事情……距离那条狗子上次出现已经一百年了吧？”
“啊！是！”中年人恍然大悟，继续汇报道据“据大梁阁的星官汇报，这只禁忌物的出现是由于某位帝都民科利用数字矩阵模拟时空宇宙引发，此信息已经由星纪阁确认。驱逐之后，整个凡尘领域的时空涟漪已经平复。”
“哎呦喂……什么时候民科都可以利用算法来虚拟宇宙了？”说到这里，老者微微低了下头，相扣十指的投影打在他的面孔上，使得原来就阴翳的表情更加晦暗不明。
“据说是这位民科黑进了中科院，调用了院里量子计算机组的算力……”中年人殷勤地承接下来，“对方使用的是虚拟网络，没有办法追踪他的IP地址。”
“没有了？”阴影下老者的眉毛慢慢皱了起来，似乎自己的耐心已经被这种挤牙膏式的问答消磨殆尽。
“啊！两天后，灰网那些下水道的大老鼠们有点躁动。虚拟社区的主界面换了新的logo，node坐标——非攻府点亮了‘非攻’霓虹标，据说几个重要的门衙和堂口都收到了名为‘非攻令’的密信。”中年人切合时宜地调出平板终端的图片双手毕恭毕敬地将它平放在桌台上，只要老者低眉就可以看清上面的内容，距离拿捏地分毫不差。
桌面荧幕上是一个由龟甲片状的黑色菱形和一个“圉”字组成的文字图腾，周正饱满之余，电路板导线状的线条纹理又使得整个图腾颇具科技感，仿佛是一块非常复杂的机械主板。
望着面前桌面上的图案，老者依旧双手相扣，只是右手的食指屈伸起来，轻轻叩击着左手的掌指关节。“秘信内容呢？”
“鹑火阁那边正在进行暴力破解……应该……很快就有回复！”中年人近前一步，轻轻点击一下屏幕，那张“圉”字的图片旋即变成了一串由五个阿拉伯数字组成的数字段：
38355，22895，21487，23382，23630，24078，26362，19996，20087，24185，36728，23394，25934，26372，25709，38596，20047，25955，35038，20925，21079，38550，19987，20390，29622，22670，34934，20760，33681，21503，38744，34478，36861，25931，20904，29359，38401，38050，23382，21818，21522，24408，21334，24186，26475，36481，28901，23582，26269，30340，28866，26432，20857，26091，26382，36751
做完这步，中年人又退回原处，把头压得更低，有些慌张地从西裤的口袋中掏出一张手帕擦拭额头的汗珠……
银灰板寸的老者轻叹了一声，低低地骂了一句“废物！”，分开了扣在一起的双手，在荧幕上划出一个返回的手势，顺势瞥了一眼之前的那幅“圉”字的六边龟甲形LOGO，然后点开右上角通讯录，按下了鹑火阁主管端木迅羽的头像。“Unicode码点位移，秘钥为6……将完成后的明文发来，马上！”
对面没有做任何语音回复，只在荧幕上快速地回复了五十六个汉字：
“阍天叩子屈师更世冢乱平轲孟效辉曾摧日难义敝裘冷同剑关叹隐不侠子迷现墨衰闻百儒莫青年蚨故犹钜唤归十来蹻烟尘暗炼机月”。
老者轻轻微微歪了一下脖颈，并起右手食中两指点了一下眉心，然后在这串含义不明的字段上从头至尾轻轻抹了一下，一首七言律诗便在屏幕中赫然显现出来：
儒衰墨现侠不隐，
剑冷裘敝义难摧。
曾效孟轲平乱世，
更师屈子叩天阍。
千年跂蹻烟尘暗，
百炼机关日月辉。
莫叹青蚨迷故冢，
犹闻钜子唤同归。
看过荧幕上的文字，银发老者甩手将手中的平板终端扔给面前的中年人，左手撑起腮帮斜眼看着他。
班台下的中年人手忙脚乱地接住飞来的平板，立马低头阅读屏幕上的文字，匆匆两眼之后，就开始冷汗淋漓，再次颤颤巍巍地掏出手帕开始擦汗。
“墨家隐世两千多年之后，这是……要出世了？”
“这么高调地用Unicode码点位移这种粗糙的加密手段，连秘钥都明摆着放在徽纹图腾上……你说呢？”银发老者丢过去一个嫌恶的眼神，冷然问道，不怒自威。“千年以降，墨家这种隐世宗门从来不屑权政，不显声名，不想在这千禧年后的科技时代竟然还下了深渊灰网这盘大棋。要不是这出非攻令，我还真查不出这帮下水道里的耗子们背后的东家是谁。”
“尊上，卑职觉得凡尘之事终究叨扰不到仙界，蝼蚁们的自娱自乐，玉京城洞若观火，搞得这么紧张，何必呢？”中年人只是低头看着班台的桌面，笑的一脸谄媚。
老者闻言轻叹了一声，“末法时代，修行之路早就断的七七八八，芸芸众生也都沉浮在这纸醉金迷的滚滚红尘之中苦苦挣扎。你该不会到现在还觉得“三界内外，唯道独尊”？时代变了，如果说当今各大教派，乃至从前的诸子百家，还有哪一支能叩开天门，撼动凌霄，最接近的，怕只有他墨家了。你要知道，明制造懂算法的技工不可怕，但要加上修真，基本上就跟会武术的流氓相差无几了……不过……墨家不会无缘无故地横空现世，赶紧让大梁阁派人查一下谁启动了矩子令！”
“谨遵法旨！”中年人躬身一礼，颠儿颠儿小跑着出了凌霄阁。
望着那谦恭的背影，银发老者轻笑一声，从桌上的精致的木雕盒子中取出一只剪好的雪茄叼在嘴上，低头凑向右手并起的食中两指。顷刻间指尖迸发出的一道短促电弧点燃了老者口中的香烟，那一刻，伴随电弧匆忙划过的荧光穿透了指尖纤薄的皮肤，投射出下面金属质地的骨骼。
老者深吸了一口醇厚的香烟，不经意抬手摸了一下后颈紧贴在颈椎皮肤上阴阳鱼形状的芯片接口，轻念了一句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然后悠然转过高背真皮转椅，用睥睨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望着窗外霓虹闪烁的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