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崩塌，往往比建立它时更为迅猛，也更为彻底。
易中海的倒台，在南锣鼓巷95号这个逼仄的四合院里，掀起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曾经那个一句话就能决定院里大小事务、一跺脚就能让三家两户跟着颤抖的壹大爷，如今的身份是轧钢厂车间里最底层的扫地工。
这道天堑般的身份鸿沟，将他死死钉在了院里的耻辱柱上。
他成了活生生的笑柄。
过去，邻里间的窃窃私语是敬畏和巴结；现在，那些躲在门帘后、墙角边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与幸灾乐祸。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精神彻底垮了。白天在工厂里忍受着昔日下属和徒弟们或同情或鄙夷的眼神，回到院里，那扇熟悉的家门就成了囚禁他最后一点尊严的牢笼。
他把自己死死关在屋里，拒绝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壹大妈的唉声叹气，成了屋里唯一的声音。
而作为易中海倒台的连锁反应，中院的秦淮茹，也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易中海这棵大树一倒，她不仅失去了最稳固的经济来源，更失去了在院里斡旋倚仗的地位靠山。日子，一下子变得前所未有的艰难。
仅凭她那点微薄的工资，要养活一大家子人，无异于杯水车薪。偶尔，傻柱何雨柱会从食堂顺一些剩菜饭盒回来，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秦淮茹脸上的愁苦，愈发深刻，仿佛已经刻进了骨头里。
这天下午，灰蒙蒙的四合院，迎来了一抹亮色。
何雨水领着一个年轻姑娘，穿过了院门。
那姑娘一出现，就让院子里几个正在闲聊的妇人停住了嘴。她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连衣裙，在普遍灰蓝黑的色调中，显得格外扎眼。两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垂在胸前，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动。她的五官秀丽，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气，气质文雅而端庄。
“姐，这就是我们院儿。”
何雨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献宝似的热情。
来人，正是红星小学的语文老师，冉秋叶。
她是被院里几位热心肠的大妈，当作“顶配”资源，千挑万选出来，准备介绍给傻柱何雨柱的相亲对象。在她们的描绘里，何雨柱是轧钢厂的大厨，技术过硬，为人忠厚，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今天，何雨水特地把她请来，就是想在正式介绍前，让她先对哥哥的生活环境有个初步了解，也让哥哥能先见个面，留个好印象。
然而，当冉秋叶的脚踏进这个院子的那一刻，她那双秀丽的眉头，便不受控制地轻轻蹙了起来。
第一印象，糟透了。
院子里乱糟糟的，东边墙角堆着一堆黑乎乎的煤球，旁边是一个豁了口的破水缸。西边则扯着几根绳子，上面挂着打了补丁的衣裤，在微风中飘荡，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
空气里，更是弥漫着一股复杂难言的气味。
有煤烟呛人的味道，有劣质肥皂水的味道，还夹杂着剩饭剩菜在角落里发酵的酸腐气。
这一切，都让习惯了干净整洁的冉秋叶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她强忍着心头的不快，跟在何雨水身后，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
刚走到通往中院的过道，她的视线就被角落里的一个身影吸引了。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佝偻着背，穿着一身满是黑色油污的工服。他手里拿着一把秃了半边的破扫帚，正一下一下，机械地、费力地清扫着地上的铁屑和尘土。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迟缓，那么无力。
冉秋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光彩，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一股浓重的落魄与颓败气息，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令人心头压抑。
“雨水，那位是？”
冉秋叶压低了声音，好奇地问。她的家庭出身让她对这种“人”的境遇，有着天然的敏感。
何雨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尴尬。
“哦，他就是我们院以前的壹大爷，叫易中海，以前……以前可威风了。”
何雨水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现在……现在是车间的清洁工了。”
冉秋叶的内心微微一动。
壹大爷，清洁工。
这两个词汇组合在一起，本身就充满了故事感和巨大的落差。她能想象到，这背后必然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心酸与挣扎。
她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一个有教养的人，不会去探究别人的伤疤。
穿过月亮门，中院的景象更是让她心头一沉。
正对着的，就是贾家的门。那门上挂着的不是门帘，而是一块油腻得看不出本色的厚布，死气沉沉地垂着，把屋里所有的光线都吞噬了。
门外的小板凳上，坐着一个神情阴鸷的老妇人。
她就是贾张氏。
贾张氏一双三角眼，正死死地盯着走进院子的冉秋叶，那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刻薄的审视和怨毒。当她的目光扫过冉秋叶那身洁白的连衣裙时，那股怨毒便化作了赤裸裸的嫉妒。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冉秋叶感觉后背都有些发毛，仿佛有一条冰冷的毒蛇，正顺着她的脊椎向上爬。
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压抑。
这种压抑，来自于那个眼神空洞的扫地老人，来自于那扇死气沉沉的门帘，更来自于那个眼神怨毒的老妇人。
这个名为“四合院”的地方，给她的第一印象，实在太差了。
它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泥潭，充满了破败、压抑与挥之不去的沉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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