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与暗流涌动中又过去了几天。
韩立每日往返于家与墨大夫的旧屋之间，如同走在一条无形的钢丝上。他小心地控制着修炼进度，用那包诡异的参须作为掩护，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资质驽钝却还算刻苦的药童。墨大夫似乎接受了他的“平庸”，不再频繁探查他的经脉，只是每日指派给他的活计越来越重，处理的药材也越发刁钻古怪，有时甚至带有明显的毒性，需要极其小心。
韩立隐隐感觉到，那双隐藏在温和表象下的眼睛，时刻都在监视着自己，那是一种猎人对猎物耐心等待的审视。他知道，墨大夫的耐心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这天傍晚，韩立干完了所有杂活，正准备告辞回家。墨大夫却叫住了他。
“立小子，明日一早，随我进山采药。”墨大夫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你爹的病，需几味主药，年份要求颇高，镇上的药铺也未必齐全。黑山深处人迹罕至，或能有所收获。”
进山？采药？黑山深处？
韩立的心猛地一沉。李猎户惨死的模样、地上那非人的爪印、深夜诡异的咆哮…这些恐怖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更何况，与墨大夫单独进入那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他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不能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墨大夫用的是给他爹采药这个无可指摘的理由。
“是…墨大夫。”韩立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惊惧，声音尽量保持平稳，“需要我准备些什么吗？”
“带上你的柴刀和背篓便可。”墨大夫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今晚好生休息，明日辰时出发。”
回到家中，韩立坐立难安。母亲刘氏听说墨大夫要亲自带他进山为丈夫采药，又是感激涕零，絮叨着遇到了活菩萨，丝毫没察觉儿子眼中的不安。
韩立几乎一夜未眠。他偷偷将小瓶用油布包了又包，紧紧贴身藏好，又将那把磨得锋利的柴刀放在枕边。窗外稍有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第二天辰时，天色阴霾，山风带着凉意。
韩立准时来到村东头。墨大夫已经准备好了，他换了一身利落的短打衣裳，背着一个半旧的药篓，手里还拿着一根看似普通的竹杖。看到韩立，他只是微微颔首：“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向着黑山行进。
越往深处走，树木越发高大茂密，遮天蔽日，林间光线昏暗，气氛也越发压抑。脚下的路早已消失，只剩下厚厚的落叶和盘根错节的树根。墨大夫似乎对山路极为熟悉，脚步轻快稳健，选择的路径往往能避开最难走的荆棘丛。
韩立紧跟在后，手握柴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树叶和潮湿泥土的气味，偶尔传来的一声鸟鸣或树枝折断的轻响，都让他心惊肉跳。
墨大夫却显得十分从容，他甚至有闲暇指点韩辨识一些沿途遇到的稀有药材，讲解它们的习性药效，语气平和得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采药之旅。
但韩立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他注意到，墨大夫选择的路线，似乎并非随意而行，而是有着明确的方向。并且，越往前走，周围的环境越发死寂，连鸟兽虫鸣都几乎消失了。
终于，在穿过一片布满瘴气的沼泽地后，前方出现了一个隐蔽的山坳。山坳深处，隐约可见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了大半，散发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
墨大夫在洞口前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脸上那惯有的温和笑容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韩立浑身发冷的平静，一种终于图穷匕见的冷漠。
“就是这里了。”墨大夫的声音在寂静的山坳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音，“我需要的那几味主药，只在这种阴煞之地附近生长。”
他指着洞口：“里面或许会有，你进去探探，我在外接应。”
进去？韩立看着那深不见底、仿佛巨兽咽喉般的洞口，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那洞口散发出的阴冷气息，让他头皮发麻！他几乎可以肯定，这里面绝没有什么药材，只有未知的危险！
“墨、墨大夫…”韩立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发颤，“这里面太黑了，我…我没带火折子…”
“无妨。”墨大夫淡淡一笑，从怀里取出一个火折子递给他，“去吧，仔细寻找，尤其是洞壁和角落。找到一株，便足够治你爹的病了。”
他的笑容温和，眼神却冰冷如霜，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韩立接过冰冷的火折子，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拒绝的下场，可能立刻就会降临。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逃是逃不掉的，只能进去，再见机行事！或许…或许洞里真有别的出路？
他咬紧牙关，点燃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勉强驱散洞口的黑暗。他最后看了一眼墨大夫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弯腰，钻进了山洞。
洞内比想象中要宽敞一些，但异常阴冷，空气中有股浓重的土腥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火折子的光芒只能照亮周围几步的范围，更深处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洞壁湿滑，布满苔藓，脚下凹凸不平。
韩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向内摸索，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他并没有认真寻找什么根本不存在的药材，所有的注意力都用来警惕可能出现的危险和寻找脱身的路径。
洞穴曲折向下，越走越深。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洞内死寂得可怕。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似乎变得开阔起来。火折子的光芒映照出一個巨大的、如同厅堂般的天然石室。石室的中央，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工修葺过的石台轮廓。
就在韩立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查看时，忽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从他刚刚踏过的一块石板下传来！
韩立浑身汗毛倒竖，想也不想就要向后猛退！
但已经太晚了！
轰隆隆！
他身后的通道顶部，一块巨大的、布满尖锐石笋的断龙石毫无征兆地轰然落下！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封死了他的退路！溅起的尘土弥漫了整个石室，呛得韩立连连咳嗽。
火折子也在震动中脱手掉落，滚了几下，熄灭了。
瞬间，整个石室陷入了绝对的、令人绝望的黑暗之中！
“墨大夫！墨大夫！”韩立惊恐地大喊，声音在密闭的石室里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完了！这是一个陷阱！墨大夫早就计划好了要把他困死在这里！
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韩立。他疯狂地扑到那块冰冷的断龙石前，用尽全身力气推搡捶打，但那巨石纹丝不动，只有他徒劳的捶打声在黑暗中空洞地回响。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石室中央，突然亮起了一圈幽暗的、惨绿色的光芒！
那光芒来自石台周围的地面，似乎是一些镶嵌在地上的奇异石头被触发了。幽绿的光芒勉强照亮了石室的轮廓，也将石台中央的景象映照出来——
那石台上，竟然盘膝坐着一具完整的人类骸骨！
骸骨身上的衣物早已腐朽成灰，白骨森森，头颅低垂，但骨骼的姿态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完整。在骸骨的周围，散落着几块碎裂的、刻着复杂符文的玉牌残片。
而最让韩立头皮炸裂的是，在那圈幽绿光芒亮起的瞬间，他清楚地看到，石室四周的墙壁上，开始浮现出无数扭曲的、用某种暗红色颜料绘制的诡异符文！这些符文如同活物般在墙壁上蠕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
整個石室，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邪恶法阵！
与此同时，石室外。
墨大夫站在被封死的洞口前，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惊恐呼喊和捶打声，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充满了贪婪与渴望的狰狞笑容。
“小子，别白费力气了。”他对着洞口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而兴奋，“为了今日，老祖我可是准备了太久太久了…这‘九煞锁魂阵’虽是残破，困住你却是绰绰有余。正好借此地阴煞之气，磨掉你残存的意识反抗，也省了老祖我不少功夫…”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几颗猩红色的药丸吞下，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潮红。
“这具身体…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再也经不起拖延…”他的眼神变得无比炽热和疯狂，“幸好…幸好让老祖我遇到了你！年纪虽小，魂魄却意外凝实，更难得的是，身上竟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灵本源的气息！简直是完美的庐舍！天助我也！哈哈哈！”
他盘膝在洞口坐下，双手开始结出一个个复杂而诡异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发出晦涩难懂的音节。
随着他的施法，洞口那茂密的藤蔓无风自动，地面上那些原本普通的石头，竟然也隐隐浮现出与洞内墙壁相似的暗红色符文线条，与洞内的法阵遥相呼应！
一股阴冷、邪恶、令人作呕的气息开始以墨大夫为中心弥漫开来。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眼神却越来越亮，充满了癫狂的意味。
“时辰已到…道心种魔，夺舍重生！”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结印的双手之上，血光瞬间融入法印！
轰！
洞内，石室中央那圈幽绿光芒骤然暴涨！墙壁上的血色符文疯狂蠕动，仿佛活了过来！那具骸骨周围的玉牌残片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彻骨的邪恶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水，猛地从四面八方涌现，向着被困在阵中、惊恐万分的韩立，狠狠压了过去！
韩立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击中，无数充满了负面情绪的嘶吼、尖叫、低语疯狂地涌入他的意识，撕扯着他的灵魂，要将他彻底吞噬、湮灭！
冰冷的死亡触感，前所未有的清晰！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