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光芒在韩立眼中渐渐涣散,重逾千斤的眼皮缓缓合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张铁那张在火光摇曳下显得格外模糊不清的脸。然后,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便如同潮水般彻底淹没了他。
他太累了。与狼群的搏杀本就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强行引动小瓶力量带来的透支,更是伤及了根本。此刻微弱的露水药力化开,带来的那点暖意非但没能驱散疲惫,反而像是最温柔的催眠曲,让他紧绷的意志瞬间土崩瓦解。
他歪倒在树下,陷入了深沉的、毫无防备的昏迷之中。呼吸微弱而均匀,脸色苍白如纸,唯有紧蹙的眉头显示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也并未得到真正的安宁。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少年毫无血色的脸和伤痕累累的身体。
对面,一直“昏睡”的张铁,却在此刻缓缓地、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哪里还有半分虚弱和浑浊?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幽光,在黑暗中闪烁着算计和贪婪。
他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动作轻捷得与他之前表现出来的老迈孱弱判若两人。他没有立刻走向韩立,而是先侧耳倾听,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周围的黑暗,确认那些幽绿的眼睛确实已经远离,林中只剩下风声和虫鸣。
然后,他的目光才如同实质般,落在昏迷不醒的韩立身上,最终,定格在韩立怀口那微微隆起的位置。
“长生钥…”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吐出这三个字,眼神中的贪婪几乎要化为火焰喷薄而出。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踮着脚尖,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走到韩立身边。枯瘦的手缓缓伸出,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目标直指韩立的怀口!
只要拿到它…只要拿到这件传说中的至宝…什么重伤,什么仇家,都将不再是问题!他甚至有望窥探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
他的指尖几乎已经触碰到韩立那件染血的粗布衣衫,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其下那个硬物的轮廓…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探入韩立怀口的刹那——
韩立即使在深度昏迷中,身体似乎也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危险,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痛苦呻吟,眉头死死皱起。
张铁的手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心脏狂跳,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惊疑不定地盯着韩立,见对方并未醒来,只是无意识的反应,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他却不敢再轻易下手了。
这小子邪门得很!明明只是个半大孩子,却意志坚韧得可怕,身上还藏着如此重宝,更能引动宝物的力量进行反击…万一他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护身手段呢?万一触碰的瞬间再次引发那宝物的自发反击呢?
自己现在也是重伤未愈,状态极差,经不起任何意外了。
强取,风险太大。
张铁的眼神急剧闪烁,贪婪和谨慎在激烈交锋。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立刻夺宝的冲动,缓缓收回了手。
不能急…不能急…煮熟的鸭子,飞不了。这小子现在昏迷不醒,正是天赐良机,但夺取宝物并非上策。
此等灵物,往往已有灵性,强行夺取,恐生不测。最好的办法,是让其主动认主,或者…在其最虚弱、最无防备时,由原主人“心甘情愿”地“转交”…
一个更加阴毒、更加稳妥的计划,迅速在他心中成形。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韩立苍白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诡异的笑容。
他不再试图触碰韩立,而是重新退回自己之前的位置,再次伪装成那副虚弱昏睡的模样,但眼睛却眯成一条缝,时刻监视着韩立的动静,心中飞速盘算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
后半夜,韩立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昏迷不醒。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偶尔会因为伤痛而轻微痉挛。
张铁看在眼里,心中冷笑。这小子伤势极重,又透支过度,短时间内绝难恢复。这正是他的机会。
天快亮时,张铁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再次“醒”来,发出痛苦的呻吟和咳嗽,挣扎着爬起身,一副刚刚从惊吓和病痛中缓过神来的样子。
他看到依旧昏迷的韩立,脸上立刻露出“惊慌”和“担忧”的神色,踉跄着扑过去,轻轻摇晃韩立的肩膀:“韩小兄弟?韩小兄弟?你怎么样?醒醒!快醒醒!”
他的动作看似焦急,力道却把握得极好,既不会真的弄醒韩立,又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他的“关切”。
韩立毫无反应。
张铁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但脸上却愈发“焦急”。他手忙脚乱地查看韩立的伤势,嘴里不住地念叨:“哎呀!伤得这么重!这可如何是好!都怪老朽没用…连累了你啊…”
他撕下自己身上相对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甚至堪称温柔地为韩重新包扎左臂崩裂的伤口,动作熟练得不像个普通老人。期间,他的手指“无意间”多次擦过韩立怀口的位置,感受着那硬物的形状和大小,心中的激动和贪婪几乎要压抑不住。
包扎好伤口,他又拿出水囊,小心地给韩立喂了几口水,还用湿布擦拭他额头的冷汗,一副尽心尽力照顾救命恩人的模样。
做完了这一切,他坐在韩立身边,唉声叹气,愁眉不展,表演得淋漓尽致。
日头渐渐升高,林间有了些许暖意。
韩立终于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张铁那张写满“担忧”和“愧疚”的老脸。
“韩小兄弟!你终于醒了!吓死老朽了!”张铁立刻露出惊喜万分的表情,连忙扶着他坐起一点,“你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韩立只觉得头痛欲裂,全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无处不痛,尤其是丹田和经脉,更是传来阵阵空虚刺痛的感觉。左臂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似乎舒服了一些。
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狼尸和血迹仍在,提醒着他昨夜并非噩梦。
“我…睡了多久?”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没多久,没多久,天刚亮。”张铁连忙道,语气充满了感激和后怕,“昨晚真是多亏了小兄弟你神勇,击退了狼群,救了老朽一命啊!你这伤…都是为了救老朽才…老朽真是…真是无以为报啊!”他说着,竟然还挤出了几滴浑浊的老泪。
韩立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内视自身,心中顿时一沉。伤势比想象中更重,尤其是经脉的透支,没有十天半月恐怕难以恢复。而且…他隐约感觉到,怀中的小瓶似乎也变得有些…沉寂?不再有之前那种温润的触感,反而有些冰凉。
是消耗过度了吗?
他看了一眼“老泪纵横”的张铁,对方那副感恩戴德、愧疚不已的样子,看起来毫无破绽。但他心中的警惕却并未减少半分。昨夜危机时对方那瞬间的眼神,他记得清清楚楚。
“举手之劳。”韩立淡淡地说了一句,挣扎着想自己站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又跌坐回去。
“哎呦!小心小心!”张铁连忙搀住他,语气关切至极,“韩小兄弟,你伤得太重了,千万不能乱动!需要好生静养!这荒郊野岭的,缺医少药,可如何是好…”
他一边说,一边愁容满面地四处张望,仿佛真的在为韩立的伤势发愁。
韩立沉默不语,暗自尝试运转口诀,却发现经脉滞涩,几乎难以引动丝毫气感,反而引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张铁将韩立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喜,脸上却愈发担忧:“这样下去不行…伤势会恶化的…韩小兄弟,你看这样如何?老朽虽然不中用,但早年也略通些草药皮毛,认得几味疗伤的药材。前方不远好像有片山崖,或许能采到些止血补气的药材。你在此稍作休息,老朽去去就回?”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充满了为韩立打算的意味。
韩立目光微闪,看着张铁那双“诚恳”的眼睛,心中念头急转。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万一他趁机做手脚或者一去不回…
但自己现在状态极差,确实急需药材…而且,或许可以借此试探一下…
“也好。”韩立点了点头,声音依旧虚弱,“有劳了。”
“应该的!应该的!”张铁连连摆手,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恩公稍候,老朽尽快回来!”
他站起身,拄着树枝,一步三晃地向着他所说的山崖方向走去,背影看起来依旧虚弱不堪。
直到走出韩立的视线,进入密林深处,张铁那佝偻的背影瞬间挺直了一些,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他脸上那副愁苦和虚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急切和狞笑。
他哪里是去采什么药?他径直走到一处隐蔽的岩石后,再次警惕地观察四周,然后迅速从怀里掏出另一枚更加小巧、颜色深黑的骨符,用力捏碎!
一股比昨晚更加隐晦、却带着明确指向性的波动瞬间融入空气,向着某个特定的方向传去。
“快点…再快点…”张铁望着波动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焦急和期待,低声喃喃自语,“宝贝…很快就是我们的了…可不能让别人抢先了…”
他口中的“别人”,似乎另有所指。
发送完信号,他并不急于回去,而是真的在附近草草采了几株最常见的止血草,这才又恢复了那副虚弱老人的模样,踉跄着向回走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发出信号的同一时间。
远在数十里外,一道如同鬼魅般在山林间无声穿行的黑色身影,猛地停下了脚步。那人全身都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之中,脸上带着一个惨白色的、没有任何表情的木质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
他(她)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着什么,随即面具下的目光转向了一个明确的方向,身形一动,再次加速,如同融入了阴影般,向着张铁和韩立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
速度之快,远超常人想象!
另一处,青牛村,老村长家厢房内。
盘膝逼毒的墨大夫猛地睁开双眼,哇地喷出一大口黑紫色的毒血!他的脸色依旧青黑,但眼神中的疯狂和混乱却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阴沉和怨毒。
“好…好狠的小杂种…好烈的毒…”他沙哑地低语,声音如同夜枭般难听。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一缕微弱却顽强蠕动的黑气,眼中闪过一丝惊悸和贪婪。
“不过…这股力量…似乎还有别的…”他猛地攥紧手掌,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必须抓住他!必须得到那件东西!”
他挣扎着站起身,虽然脚步依旧虚浮,但显然已经暂时压制住了剧毒。他推开房门,不顾院子里丫鬟和村民惊愕的目光,嘶声喝道:“备车!去镇上!”
他需要更好的药材和工具来彻底清除余毒,也需要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来找出那只该死的小老鼠!
各方势力,因不同的目的,正从不同的方向,向着韩立所在的位置,悄然汇聚。
而此刻的韩立,正靠坐在树下,默默咀嚼着张铁采回来的、苦涩的草药,努力恢复着一丝力气。他怀中的小瓶冰凉沉寂,仿佛耗尽了所有灵性。
远处的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乌云,隐隐有雷声传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少年的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便已陷入了更加深邃莫测的暗流之中。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