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的风，比山林里更加凛冽，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卷起地面的枯草和尘土，打在脸上生疼。
韩立走在前方，每一步都踩在没过脚踝的荒草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尽量挺直脊背，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但左臂伤口传来的阵阵抽痛和脚踝的肿胀，依旧让他步伐略显蹒跚。他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上，握着柴刀的手从未放松。
张铁拄着一根粗树枝，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走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震碎他的肺腑，苍老的脸上毫无血色，喘息声粗重得吓人。任谁看去，都是一个随时可能油尽灯枯的重病老人。
但韩立不敢有丝毫大意。昨夜茅屋里那锐利如鹰隼的一瞥，和那石破天惊的“长生钥”三个字，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里。这个张铁，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无害。
两人沉默地前行，气氛压抑而微妙。
“咳咳…小兄弟…”张铁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断断续续，“还不知…怎么称呼？”
韩立脚步未停，头也没回，淡淡道：“姓韩。”他不想透露太多信息。
“…韩小兄弟…”张铁喘了几口气，似乎积攒着力气，“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不知…你是从哪里来？怎会…也在这荒郊野岭…”
来了。试探开始了。
韩立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随口编造道：“山里猎户，跟家里人进山走散了，遇了野兽，逃出来的。”言简意赅，真假掺半。
“…原来如此…真是…凶险…”张铁附和着，浑浊的眼睛却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但他没有追问，转而说道，“这世道…不太平啊…山匪猛兽…还有…咳咳…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邪乎东西…韩小兄弟年纪轻轻…能独自逃出来…真是…本事不小…”
他这话看似感慨，实则又在不动声色地打探韩立的底细，甚至隐隐指向昨夜荒村的诡异。
韩立心中一凛，更加确定这老家伙心机深沉。他含糊地“嗯”了一声，不再接话。
张铁见状，也不再追问，只是默默跟着，但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却时不时地、极其隐晦地扫过韩立背着的行囊，尤其是他怀口的位置。
走了一段路，日头升高，气温却并未回暖多少。韩立又渴又饿，伤口也疼得厉害。他找到一块背风的大石头，停下脚步，哑声道：“歇会儿。”
张铁如蒙大赦，几乎瘫软在地，靠着石头剧烈地喘息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韩立从行囊里掏出最后一点干硬的野菜饼子，掰了一小半递给张铁，自己拿起另一半，就着水囊里所剩无几的冷水，艰难地啃咽起来。
张铁接过饼子，连声道谢，吃得很慢，似乎吞咽困难，但最终还是吃了下去。
吃完东西，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再次变得沉默而紧绷。
韩立闭目眼神，暗中却是在尝试运转那无名口诀，希望能恢复一丝体力，同时警惕着张铁的动静。
张铁则靠在那里，看似昏昏欲睡，眼皮耷拉着，但偶尔睁开的一丝缝隙里，却精光闪动，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张铁忽然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随意的感慨：“…韩小兄弟…你给老朽用的那药…真是神效啊…不知…是何处得来的？若是方便…老朽日后也好去求上一些…这身子骨…怕是离不开好药吊着了…”
他终于还是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虽然问得迂回，但目标直指那滴露水！
韩立的心猛地一沉，眼皮都未曾抬起，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句：“祖传的，就一点，用完了。”直接将路堵死。
张铁被噎了一下，干咳两声，掩饰住脸上的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讪讪道：“…可惜…可惜了…”
歇息完毕，两人继续上路。
越往前走，地势开始变得起伏，出现了低矮的丘陵和更加茂密的灌木丛。路更难走了。
韩立的脚踝越来越疼，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张铁跟在他身后，依旧是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但却始终没有被甩开太远。
期间，韩立又尝试了几次运转口诀，但收效甚微。没有小瓶的帮助，在这疲惫伤痛的状态下，几乎感应不到气感。这让他心情更加沉重。如果不能尽快恢复一些实力，别说应对可能的危险，就连自保都成问题。
他摸了摸怀里的小瓶。下一次月华凝聚还要等到晚上。而且，有张铁这个外人在，他必须更加小心，绝不能暴露小瓶的秘密。
下午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条浅浅的溪流。溪水冰冷刺骨，但对干渴的两人来说无疑是甘泉。
韩立先警惕地观察了四周，确认安全后，才伏下身痛快地喝了几口，又清洗了一下脸上和手臂上的血污。清冷的溪水让他精神稍振。
张铁也踉跄着走到河边，喝水洗漱。然而，在洗漱时，他似乎因为身体虚弱，脚下微微一滑，“哎呀”一声，看似无意地向着韩立的方向倒去！
韩立一直暗中留意着他，见状心中警铃大作，想也不想就向旁猛地一闪！
张铁扑了个空，重重摔在溪边的鹅卵石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溅起一片水花。
“…哎呦…人老了…不中用了…”他挣扎着坐起身，揉着摔疼的膝盖，苦笑自嘲，一副纯属意外的样子。
但韩立却看得分明，刚才对方摔倒的瞬间，那只枯瘦的手，分明是精准地抓向自己怀口的位置！
他是想确认小瓶的存在？！还是想趁机抢夺？！
韩立的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冰冷的杀意！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冷冷地盯着张铁，柴刀微微抬起。
张铁似乎被韩立冰冷的眼神吓到了，连忙摆手，脸上露出惶恐和委屈：“…韩小兄弟…别误会…老朽真是不小心滑倒了…绝无他意…绝无他意啊…”
他演得逼真无比，若非韩立早有警惕，恐怕真会被他骗过去。
韩立没有说话，只是依旧冷冷地看着他，心中对这个老人的警惕和厌恶达到了顶点。
看来，同行之路，注定不会平静了。这个张铁，就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暴起咬人。
必须尽快想办法摆脱他！或者…在他发难之前，先下手为强！
但此刻，对方没有真正动手，自己也伤势未愈，不宜撕破脸。
韩立压下心中的杀意，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说道：“走路小心点。”说完，不再理会他，转身继续前行。
张铁看着韩立冷漠的背影，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鸷和懊恼，但很快又掩饰起来，挣扎着爬起，讪讪地跟上。
经过这个小插曲，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微妙和紧张。一路再无话，只有风声和脚步声相伴。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必须找地方过夜了。
前方出现了一片不大的小树林，看起来比旷野里要避风一些。
韩立决定就在树林边缘歇脚。他选了一处树木相对密集、能遮挡视线的地方，清理出一小块空地。
“就在这儿吧。”他语气冷淡地对张铁说道。
张铁自然没有异议，连声道好，找了个树根坐下，又开始剧烈咳嗽，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
韩立不再管他，自顾自地收集了一些干燥的树枝和落叶，生起了一小堆篝火。跳跃的火焰带来了一丝温暖和光亮，也驱散了一些夜晚的寒意和心中的不安。
他从行囊里拿出最后一点能吃的东西，依旧是干硬的饼子，分了一半给张铁，自己默默吃着，目光偶尔扫过对方，心中盘算着。
夜晚是危险的，也是机会。如果张铁真想动手，夜晚是最可能的时候。同样，如果自己想做点什么，夜晚也是最好的掩护。
必须保持清醒！
吃完东西，韩立抱着柴刀，靠着一棵树干坐下，闭目眼神，实则全身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密切关注着对面张铁的动静。
张铁也靠在那里，似乎因为温暖而舒服了些，咳嗽减轻了，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像是睡着了。
但韩立根本不信他会真的睡着。两人就这样在跳跃的篝火旁，看似休息，实则各怀鬼胎，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意志较量。
时间缓缓流逝，夜渐深，篝火渐渐变小。
就在这时，韩立怀口那个贴身收藏的小瓶，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微不可察的震动！
月华开始凝聚了！
韩立的心猛地一提！机会来了！但也危险了！
他必须想办法避开张铁的视线，使用露水疗伤！
他悄悄睁开一丝眼缝，看向对面的张铁。对方依旧一动不动，似乎睡得很沉。
但韩立不敢冒险。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篝火再暗淡一些，或者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盯着张铁，等待时机的时候——
他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阴影里，两盏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悄无声息地亮起，正死死地盯住了篝火旁这两个渺小的人类！
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随着夜风，缓缓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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