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如同吝啬的画家，用最淡的灰白色，一点点涂抹着荒村的轮廓。
韩立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墙，手中紧握柴刀，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扇破败的木门。门外死寂无声，昨夜那诡异的拖行声和喘息，仿佛只是一个惊魂过度的噩梦。
但他知道不是。门缝下，几道新鲜而凌乱的、拖拽般的痕迹，混杂着几片被压断的枯草，无声地证明着某个不速之客曾在此徘徊。
那到底是什么？是人？是野兽？还是…更诡异的东西？
一夜未眠的疲惫和高度紧张后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伤口也在低温下变得又僵又痛。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这个荒村，处处透着不寻常。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天光再亮一些，他就必须走！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脚踝的肿胀似乎更厉害了。他咬着牙，用柴刀支撑着地面，艰难地挪到门边，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荒村依旧死寂，坍塌的房屋和半人高的荒草在晨雾中如同沉默的墓碑，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荒凉。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霉腐味似乎更加浓郁了。
确认门外暂时安全后，韩立稍微松了口气。强烈的饥饿和干渴再次凶猛地袭来，胃部传来阵阵灼烧般的绞痛。
他必须找点吃的喝的，否则根本没法赶路。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木门，吱呀的声响在死寂的清晨格外刺耳。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然后拖着伤腿，一步步挪出石屋，开始在村子边缘搜寻。
他在倒塌的篱笆下找到几颗干瘪野莓，在一处洼地喝了点浑浊的积水，又发现了一种能吃的野菜根茎，虽然苦涩难咽，但总算勉强压下了强烈的饥饿感。
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他不敢再多停留，辨认了一下方向，准备继续向远离青牛村的方向前进。
就在他即将走出村子范围的时候，目光无意中扫过村尾一间半塌的茅屋。那茅屋比其它房子更破败，几乎被荒草完全淹没，但奇怪的是，屋前的荒草有被近期踩踏过的痕迹！
有人？！
韩立的心猛地一提，瞬间伏低身体，躲到一堵残墙后面，心脏狂跳！
是昨晚那个“东西”？还是…别的什么人？猎人？流民？或者…墨大夫派来的搜捕者？！
他屏住呼吸，仔细观察了良久，那茅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犹豫再三，强烈的好奇心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驱使着他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越靠近，那股淡淡的霉腐味似乎越重。茅屋的门早已腐烂脱落，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韩立握紧柴刀，深吸一口气，猛地探头向内望去！
借着从屋顶破洞透下的微光，他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屋角堆着一堆腐烂的稻草，而稻草上，竟然蜷缩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破烂不堪、沾满污泥和暗褐色污渍的灰色布衣，头发灰白杂乱，遮住了面容。他一动不动，身体微微蜷缩着，仿佛已经死去多时。
但韩立敏锐地注意到，那人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起伏了一下！
还活着？！
韩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敌是友？是陷阱吗？
他紧张地四下张望，确认周围没有埋伏后，才用柴刀指着屋内，压低声音喝道：“谁？出来！”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人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声。
韩立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屋内气味更难闻，混合着霉味、尘土和一种…伤口腐烂的腥臭气。
他慢慢靠近那个蜷缩的人影，用柴刀轻轻拨开对方遮面的乱发。
一张苍老、布满污垢和深深皱纹的脸露了出来。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败，双眼紧闭，嘴唇干裂发白，气息微弱，显然处于昏迷或者极度虚弱的状态。
这是一个陌生的老人。看穿着，不像附近村子的村民，倒像是个逃难的流民或者乞丐。
韩立稍微松了口气，但警惕并未放下。他仔细打量老人，发现他露出的手腕和脖颈处，似乎有一些奇怪的、已经结痂的暗红色伤痕，不像普通外伤。
这老人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个荒村里？还伤得这么重？昨晚门外那个…会不会就是他？
一连串的疑问涌入韩立脑海。
救？还是不救？
自己尚且自身难保，重伤在身，后有追兵，前途未卜，哪里还有余力去救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万一他是坏人呢？万一招惹上麻烦呢？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不要多管闲事。
但看着老人那奄奄一息、无比凄惨的模样，韩立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想起了自己重伤逃亡的狼狈，想起了孤立无援的绝望…
如果当时有人能帮自己一把…
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狠不下心肠见死不救。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老人的情况。老人身上除了那些奇怪的陈旧伤痕，似乎没有明显的新伤口，但身体烫得吓人，显然在发高烧，脱水也很严重。
必须先给他降温补水。
韩立走出茅屋，找到那个积水洼，用自己的破帽子盛了点水，又撕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下摆，蘸湿了水，回到屋里，小心地擦拭着老人的额头、脖颈和手腕，试图为他物理降温。
然后，他又一点点地将清水滴入老人口中。
老人似乎还有微弱的吞咽本能，喉结滚动，慢慢咽下了一些水。
做完这些，韩立也累得够呛，靠坐在旁边的墙上喘息。他自己也重伤未愈，这一番动作牵扯得全身伤口都在抗议。
看着老人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韩立眉头紧锁。光是喝水恐怕救不了他，必须得有药…或者食物。
食物…他摸了摸怀里那株百年宝参。这东西蕴含磅礴生机，或许能吊住老人的命？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就被他压了下去。不行！这是救爹的希望！绝对不能动用！
那还有什么办法？
他忽然想起小瓶。下一个夜晚，如果能凝聚出露水…
可是，老人能撑到那个时候吗？而且，露水如此珍贵，自己疗伤尚且不够，真的要分给一个陌生人吗？
韩立内心激烈地挣扎着。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
地上的老人突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模糊不清的呓语，身体也微微抽搐了一下。
韩立连忙凑过去。
“…冷…好冷…”老人无意识地呢喃着，牙齿咯咯作响，身体蜷缩得更紧了。
韩立摸了摸他的额头，依旧滚烫，但四肢却冰冷。这是高烧严重的表现。
看着老人痛苦的模样，韩立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瓶，紧紧握在手中。虽然现在没有露水，但这小瓶似乎本身也蕴含着一丝奇异的生机，或许…或许贴身放着能有点用？
他不再犹豫，将小瓶小心地塞进了老人冰冷的手中，让他紧紧握住。然后，他又将自己那件破烂却还算厚实的外衣脱了下来，盖在老人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顿时冻得打了个哆嗦。伤口的疼痛和寒冷交织在一起，滋味更加难熬。
但他看着老人似乎因为多了件衣服而稍微安稳了一点点，心中却莫名地踏实了一些。
他靠在墙边，抱着膝盖，尽量保存体温。目光落在老人紧握小瓶的手上，心中默默祈祷着夜晚快点来临，祈祷着小瓶能再次凝聚露水，祈祷着这个陌生的老人能撑过去。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
日头渐渐升高，又渐渐西斜。茅屋里光线昏暗，空气冰冷。
期间，韩立又出去找了几次水和能吃的根茎，自己勉强果腹，也尽量给老人喂了一些水。
老人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高烧未退，昏迷不醒，但气息似乎没有继续恶化，握着小瓶的手也似乎没有那么冰冷了。
是心理作用，还是小瓶真的起了效果？
韩立无从得知。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从天边消失，夜幕再次降临这个死寂的荒村时，韩立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小心翼翼地从老人手中取回小瓶，走到茅屋门口，将其举到月光能照射到的地方。
他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
嗡…
熟悉的微弱震动如期而至！
一丝丝翠绿的星点光华开始汇聚，缓缓融入瓶身…
韩立的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成功了！
然而，就在露珠即将彻底凝聚成形的瞬间——
异变陡生！
地上一直昏迷不醒的老人，突然毫无征兆地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浑浊、苍老，却在这一刻迸发出一种极其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光芒！丝毫没有重病之人的涣散！
他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韩立手中那个正在凝聚露水、散发着微弱翠绿光晕的小瓶！
与此同时，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一个极其沙哑、却异常清晰的音节，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震惊和…激动？
“…‘长生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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