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内的空气,混杂着机油的腥味与人体汗液的酸腐,凝滞得如同铅块。
刺耳的叫骂声,金属工具的碰撞声,还有人群的鼓噪声,织成了一张混乱的大网。
当刘副部长带着一行人踏入车间的那一刻,这张网便迎面罩了过来。
他的视线穿透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锁定在了骚乱的中心。
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一张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碧色的眼珠里燃烧着惊恐与屈辱的火焰。
刘副部长的太阳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后脑。
他身经百战的政治直觉,在这一瞬间向他发出了最尖锐的警报。
出大事了!
“住手!”
一声沉雷般的暴喝,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官威,炸响在嘈杂的车间上空。
“都在干什么!”
刘副部长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他身上那套笔挺的干部服,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混乱的人群硬生生分开了两边。
原本气焰嚣张的傻柱一伙人,被这股天降的威压震得心头一颤,挥舞的拳头和叫骂的嘴巴,都僵在了半空中。
克劳斯眼中的绝望,在看到那群身穿干部服的人时,瞬间被狂喜所取代。
他找到了救命稻草。
他一把挣脱林伟下意识的护卫,像一头脱困的野兽,跌跌撞撞地冲到刘副部长面前。
“你们……无法无天!”
他用着发音扭曲的中文嘶吼,手臂因为激动而剧烈地挥舞着,德语单词如同连珠炮般从他嘴里喷涌而出,混杂着唾沫星子。
“我是受到邀请的合法商人!合法!”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又指着身后那群凶神恶煞的人。
“我的人身安全受到了严重威胁!我要向我们国家的大使馆报告!我要抗议!立刻!马上!”
大使馆!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从克劳斯嘴里吐出,却重逾千斤。
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刘副部长的心脏上。
第一锤,让他心跳骤停。
第二锤,让他头晕目眩。
第三锤,让他浑身冰冷。
一层细密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从他的额头、后背渗了出来,浸湿了贴身的衬衣。
对外开放的探索阶段,每一步都走在薄冰之上。任何一丁点微不足道的涉外事件,都可能在国际舆论的放大镜下,演变成一场掀翻屋顶的政治风暴。
真的闹成了外交事件,他刘某人的前途是小,整个轻工业部,乃至更高层,都得为此背上沉重的黑锅!
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误会!克劳斯先生,这绝对是误会!”
前一秒还官威凛然的脸,下一秒就切换成了一副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刘副部长双手虚按,用一种安抚性的语调,柔声对克劳斯说道。
他的眼神,却越过克劳斯的肩膀,化作两柄淬了毒的冰刀,狠狠剜在了旁边那个已经面如土色、双腿筛糠的无线电厂厂长身上。
厂长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安抚住了随时可能爆炸的德国人,刘副部长猛地转过身。
那张和蔼可亲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他的目光如同一张冰冷的网,将傻柱和他那帮狐朋狗友全部罩住。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谁给你们的胆子,跑到这里来冲击为国家创汇的重点项目?”
“谁给你们的权力,还敢威胁外国友人的人身安全?”
一连串的质问,句句诛心。
当他从旁边吓得魂不附体的工厂干部口中,断断续续地得知,眼前这个闹事的头目,竟然只是轧钢厂一个因为犯了错误而被停职的厨子时,刘副部长胸中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
怒不可遏!
一个厨子!
一个被停职的、无所事事的厨子,就敢带着一群地痞流氓,冲击部委级别的重点合作项目?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寻衅滋事了!
这是无组织!无纪律!是目无法纪!是胡作非为!是对国家政策的公然挑衅!
刘副部长懒得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
跟这种蠢到无可救药的社会渣滓,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来人!”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身后两名一直保持警惕的公安人员下达了最直接的命令。
“把这些寻衅滋事、破坏生产、威胁外商的害群之马,全部给我抓起来!”
“一个不留!回去给我严肃处理!”
“是!”
两名公安人员的回答铿锵有力。
他们早就看这群人渣不顺眼了,只是碍于程序没有动手。现在得到部长的命令,再无任何顾忌。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在同一时间掏出了腰间那副冰冷的手铐,大步冲了上去。
那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车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傻柱那帮平日里只敢欺负老实人的狐朋狗友,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别说副部长,他们连科长都没见过几个。
一看公安掏出了真家伙,一个个吓得腿肚子转筋,刚刚还嚣张的气焰瞬间烟消云散,有些人甚至当场就软倒在地。
唯有傻柱,仗着那几分还没散尽的酒劲,加上骨子里的混不吝,竟然还想反抗。
他脖子一梗,嘴里不干不净地嚷嚷起来。
“凭什么抓我?”
“老子是在抓间谍!老子是英雄!”
“还敢嘴硬!”
一名公安眼中寒光一闪,动作迅猛如电。
他根本不跟傻柱废话,右手手腕一翻,手中的枪托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带着一股沉闷的风声,毫不客气地,狠狠砸在了傻柱的后腰肾俞穴上。
“嗷!”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从傻柱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那股钻心刺骨的剧痛,让他感觉自己的腰椎仿佛被铁锤砸断,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他整个人像一滩烂泥,向前扑倒在地。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名公安已经一步上前,膝盖死死顶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拧。
“咔嚓!”
一副锃亮的手铐,精准无误地锁住了他的双手。
冰冷的金属触感,终于让他那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感受到了一丝彻骨的寒意和恐惧。
一场由无知和嫉妒引发的荒唐闹剧,最终在国家机器冰冷的铁腕之下,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也无人可以转圜的方式,罪加一等地,收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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