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澈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余音却仿佛还在房间里回荡。
弄玉抱着怀中的琴，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碰琴弦时的颤栗。
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情绪，混杂着家破人亡的悲恸，以及……一丝被一个男人如此直白注视的慌乱。
她的脸颊依然滚烫。
从火雨山庄的废墟中被救出，到被紫女姐姐收留，她见过的男人不多。
那些人，要么是紫兰轩的客人，隔着珠帘，言语轻浮；要么是新郑的权贵，高高在上，带着审视货物的挑剔。
没有一个人像姜澈。
他可以平静地揭开她最深的伤疤，让她如坠冰窟。
又可以问出那样……那样令人羞赧的问题，让她心乱如麻。
他的身上，似乎同时存在着极寒与极热，让她无所适从。
男人的世界，原来是这么复杂的吗？
“在想什么？”
紫女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弄玉抬起头，正好对上紫女关切的探询。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我……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变的迷惘。
紫女端起桌上的酒杯，却没有喝。她只是转动着杯身，任由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荡，映出窗外透进来的微光。
心头，却是一紧。
弄玉是一张白纸。一张被仇恨与悲伤浸染，却依旧纯净的白纸。
她涉世未深，不懂人心险恶，更不懂男女之间的机锋与试探。
姜澈的出现，就像是在这张白纸上，落下了一滴浓墨。
这滴墨，会晕染出怎样的图案，无人知晓。
紫女担心。
她怕这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被那头看似玩世不恭，实则獠牙锋利的猛兽，三言两语就叼回了洞穴。
可这份担忧，却又显得底气不足。
因为，连她自己，也陷入了同样的迷茫。
姜澈……
这个名字，像一块巨石，投进了她苦心经营多年，看似平静无波的湖面。
七岁上战场，在尸山血海中练剑。
这份狠绝，让她想起了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只有经历过地狱的人，才能淬炼出那样的杀气。
视夜幕如无物，扬言要取姬无夜的性命。
这份狂傲，让她看到了打破韩国这潭死水的可能。
姬无夜，这个名字代表的势力，是压在她心头的一座大山。
也是她来到新郑，建立紫兰轩，暗中培养势力的根本原因之一。
她势单力薄。
紫兰轩看似是风月场所，实则是她刺探情报、编织网络的核心。
她培养的女刺客，是她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可即便如此，面对夜幕这样的庞然大物，依旧是以卵击石。
她需要外力。
一个足够强大，又足够疯狂的外力，来撕开这片笼罩在韩国上空的黑夜。
姜澈的出现，恰逢其时。
他就像是黑夜中划过的一道惊雷，带着毁灭一切的姿态，闯入了所有人的棋局。
未来，能否借助他的力量？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但……
紫女的指尖在冰凉的杯壁上轻轻划过。
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东西。
她从未看透过姜澈。
这个男人，前一刻还在谈论杀人，后一刻就能坐下来安静听琴。
他可以冷酷到让人不寒而栗，也可以油滑到让弄玉手足无措。
他那张玩世不恭的面孔下，究竟藏着什么？
是单纯的复仇者？还是另有图谋的野心家？
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寻求一个完全无法掌控的人的帮助，这无异于一场豪赌。
赌赢了，海阔天空。
赌输了，万劫不复。
她输不起。
紫女缓缓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却让她的头脑愈发清醒。
不急。
暂时还不能急。
在没有确定姜澈是否值得信任之前，绝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牌。
她需要做的，是继续观察。
观察这道惊雷，究竟会劈向何方。如果他的目标，真的只是夜幕，那或许……
“紫女姐姐？”弄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紫女回过神，对上弄玉那双清澈又带着困惑的眼睛。
她放下酒杯，走到弄玉身边，轻轻按住她放在琴上的手。
那双手，因为常年练琴，指尖有一层薄茧，此刻却带着一丝凉意。
“姐姐，你说……他为什么要问我的年龄？”弄玉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许久。
紫女沉默了片刻。
她能怎么回答？
告诉她，这或许只是一个男人无聊的挑逗？还是说，这背后藏着更深的算计？
无论哪种答案，对于现在的弄玉来说，都太过复杂。
“或许，只是随口一问。”紫女给出了一个最轻描淡写的解释。
“是吗？”弄玉低声重复了一句，头垂得更低了。
她自己也不信。
那个人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神情是认真的。
紫女没有再解释，只是将弄玉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弄玉，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最不能轻易相信的，就是男人的话。”
“尤其是像姜澈那样的男人。”
“他们的话，或许比你琴弦上最动听的音符还要悦耳，但那音符背后，藏着的可能是深渊。”
弄玉的身子轻轻一颤。
她抬起头，看着紫女。
“姐姐……你好像，也很在意他。”
紫女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掩饰般地松开手，转身走回窗边。
“一个能威胁到姬无夜的人，新郑城里，谁能不在意？”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
弄玉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看着紫女的背影。
窗外的夜色，不知何时已经深了。
紫兰轩的灯火，在新郑这座巨大的城池里，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光。
紫女望着远方，那里是韩国王宫的方向，也是大将军府的方向。
无数的阴谋与杀戮，正在那片黑暗中酝酿。
她自己的秘密，也同样深埋于这片黑暗之中。
一流高手的身份，风月场所的主人，女刺客的统领……这一切的背后，都指向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
而姜澈，是这个局中最大的变数。
“姐姐。”
弄玉忽然又开口了。
“嗯？”
“他说……我还有一个姐姐，在王宫里，是胡美人。”
“是的。”
“那……她过得好吗？”弄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家破人亡，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那无疑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紫女沉默了。
王宫，那是比紫兰轩更加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一个没有家族背景支撑的宠妃，能过得有多好？
她不想用残酷的现实，去打破弄玉心中最后一点念想。
“身在王宫，总归是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这是一个无比圆滑，却又无比空洞的回答。
弄玉听懂了。
她没有再问，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散开，带着说不尽的凄凉。
紫女转过身，看着灯火下那个单薄的身影。
“别想了，早些休息吧。”
弄玉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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