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阴影,如同蜀州夏日午后积聚的闷热云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高二学生的心头。空气里漂浮着细碎的粉笔灰和焦虑的气息,连窗外最聒噪的蝉鸣,听起来都像是催命的倒计时。
放学铃声响起,大部分人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冲出去释放被禁锢的活力,而是大多趴在桌上,或是揉着发酸的眼睛,或是继续对着难题苦思冥想。
林晓宇合上写得密密麻麻的数学笔记,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侧过头,目光自然地落在前桌那个清瘦的背影上。苏晚晴还保持着端正的坐姿,纤细的手指握着笔,正在草稿纸上演算着什么,微微蹙起的眉头显得格外认真。
“咳,”林晓宇轻轻咳了一声,声音不高,恰好她能听见,“还在攻那道立体几何?”
苏晚晴闻声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解题受阻的困扰,看到是他,眉头稍稍舒展,轻轻“嗯”了一声:“辅助线总是画不对,找不到那个截面。”
“我看看?”林晓宇很自然地站起身,走到她课桌旁,俯下身。一股淡淡的、像是茉莉花香的洗发水味道若有若无地飘入他的鼻腔。
他仔细看着她的草稿纸,手指点在一处:“试试看从这里,连接这两个点,把它当成一个三棱锥来切……”
他的思路清晰,讲解也耐心。苏晚晴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拿起尺笔重新画线,果然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林晓宇。”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感激的、浅浅的笑容,耳根却微微有些泛红。两人距离有些近,她甚至能看清他额角细微的汗珠。
“客气啥。”林晓宇直起身,也觉得心跳有点快,他故作随意地看了看窗外毒辣的日头,提议道,“这天太热了,脑子都成浆糊了。要不……出去透透气?我知道文庙外面有个老婆婆卖的绿豆冰粉是一绝,清热解暑,最适合这时候吃了。”
这几乎是一个明确的、单独的邀请了。不再是集体活动中的顺带,也不是讨论学习时的不得已。
苏晚晴愣了一下,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抬眼看了看教室里依旧埋头苦读的同学,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明亮、带着些许期待又努力装作随意的男生,脸颊的温度悄然升高。她迟疑了仅仅两秒,便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好…好啊。是有点热。”
一抹不易察觉的喜悦掠过林晓宇的心头。他努力维持着镇定:“那走吧,我请你,就当……谢师费了。”他开了个笨拙的玩笑。
苏晚晴抿嘴一笑,低下头,快速而细致地收拾好书本文具,然后才站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略显沉闷的教室,将一室的喧嚣和焦虑暂时抛在身后。夕阳的金辉洒满走廊,拉出两道长长的、时而接近时而分开的影子。
一路并无太多言语。林晓宇搜肠刮肚地想找些话题,却发现平时那点小聪明此刻似乎都派不上用场。苏晚晴则更是安静,只是偶尔用手指拢一下被微风拂到额前的碎发。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却又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青涩的悸动。他们默契地避开了同学常去的小卖部和街机厅,拐进了通往文庙的那条绿树成荫的老街。
高大的香樟树投下浓密的绿荫,隔绝了大部分暑气。红墙黑瓦的文庙静静矗立在老街尽头,庄重而安宁。墙根下,果然有一位头发花白、穿着干净蓝布衫的老婆婆守着一个不大的手推车玻璃柜,里面摆着一碗碗晶莹剔透、点缀着绿豆和醪糟的冰粉。
“婆婆,要两碗绿豆冰粉。”林晓宇上前说道。
“好嘞。”老婆婆笑容慈祥,熟练地拿出两个套着薄塑料袋的蓝边碗,开始配料。
透明的冰粉被舀进碗里,加入熬得沙沙的绿豆、浓稠的红糖水、少许酸甜的醪糟,最后撒上一小撮金色的花生碎和山楂片碎。简单的食材,在老婆婆手中组合得如同艺术品,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晓宇付了钱(一碗五毛,两碗一块,2003年的物价朴实得令人感动),接过碗。两人很自然地走到文庙墙边那棵巨大的黄桷树下,那里摆着几张矮矮的竹椅和小桌。
坐下后,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只剩下勺子轻轻触碰碗壁的细微声响。
林晓宇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冰粉滑嫩爽口,入口即化,绿豆的沙糯、红糖的甘甜、醪糟的微酸以及花生的香脆完美融合,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燥热和疲惫。“嗯!果然好吃!”他忍不住满足地感叹道,看向苏晚晴。
苏晚晴也小口地吃着,眼睛微微眯起,像一只满足的猫咪。“真的很好吃,”她轻声附和,嘴角沾了一点小小的红糖渍,自己却浑然不觉。
林晓宇看着那一点糖渍,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心相印的面巾纸(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抽出一张,递了过去,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嘴角,沾到了。”
苏晚晴一愣,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一直蔓延到耳后。她有些慌乱地接过纸巾,低下头轻轻擦拭,声音细得像羽毛:“谢谢……”
“没…没事。”林晓宇也感觉脸上有点发烫,赶紧埋头猛吃了几口冰粉,冰得他一个激灵。
这小插曲过后,气氛反而奇异地放松了下来。那层薄薄的尴尬被戳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甜甜的暖意。
他们开始自然地聊起来。聊刚才那道几何题的其他解法,聊马上要来的期末考试,聊语文要默写的古诗词,聊英语该死的完形填空……学业是此刻他们最安全、也最有共同语言的话题。
但聊着聊着,话题又会悄悄跑偏。
林晓宇说起张超昨天打篮球又把鞋子穿反了的糗事,逗得苏晚晴掩嘴轻笑,肩膀微微颤抖。
苏晚晴则小声抱怨了一下政治笔记总是抄不完,林晓宇立刻拍胸脯表示明天可以把他的借给她参考(虽然他的字迹远不如她的工整)。
他甚至鼓起勇气,问了她暑假有没有什么打算。
夕阳透过黄桷树繁茂的枝叶,在他们身上、桌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点。碗里的冰粉渐渐见底,碗壁上凝结着一颗颗冰凉的水珠。
他们并不需要刻意寻找话题,很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着,享受着这片刻的清凉与宁静,听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偶尔眼神交汇,便会迅速避开,然后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相同的、浅浅的弧度。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仿佛只要待在彼此身边,即使不言不语,也能感受到一种安心的、愉悦的氛围。
老婆婆在一旁慈祥地看着他们,脸上的皱纹都带着笑意。年轻真好。
吃完最后一口冰粉,林晓宇抢着把两个空碗还了回去。两人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暑热稍稍褪去,晚风带来一丝凉爽。
“冰粉很好吃,谢谢你,林晓宇。”走到分别的路口,苏晚晴停下脚步,轻声说道,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下次……下次要是还想吃,或者……复习累了,还可以一起来。”林晓宇挠了挠头,终于把心里盘旋已久的话说了出来。
“好。”苏晚晴的回答依旧很轻,却很快,很清晰。她挥了挥手,“明天见。”
“明天见。”
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林晓宇才转身朝自己家走去。他心里像是被那碗冰粉彻底浸润过,清凉,甜蜜,还带着一丝微醺般的悸动。夏日的风拂过少年带笑的脸庞,所有的疲惫和焦虑仿佛都被暂时遗忘。
这个傍晚,文庙墙外的绿豆冰粉,它的味道,连同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和悄然滋长的情愫,一起深深地镌刻在了这个夏天的记忆里,清新,甘甜,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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