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民国六年已至。土匪郭怀仁再度杀到中部县,释放了牢狱中的近千名囚犯,致使县城一度陷入混乱。县府和商家均被洗劫一空,南塬刘家那位在县府任职的办事员也在此次事件中遇害。
就在此时,曹礼臣察觉到一个商机——种植大烟。种植大烟并没有太高的技术和土壤要求,反而比种庄稼要简单很多。不过,有两个问题必须解决:一是大烟种子获取的渠道,二是大烟熬制需要经验和技术。县城的药铺基本都缺大烟膏入药,销售不成问题。
曹礼臣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认为要解决这两个问题,必须借助自己的侄子曹老六。
曹老六没想到四叔找他竟是为了商量种植大烟之事。仔细想想,倒也在理。曹家门户大,各路牛鬼蛇神路过南塬都要搜刮一番,亏空在所难免。曹老六也听闻子午山那边有人因种植大烟一夜暴富,只是如何掌握熬制大烟的技术,着实是个难题。经过商议,曹礼臣决定采纳曹老六的建议,先购买种子进行种植,熬制大烟的人再慢慢寻找。
曹礼臣次日便安排人手进入子午山,依照曹老六所提供的地址寻觅卖家,购置大烟种子。待南塬曹礼臣田间绽放出那奇异花朵时,即刻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如今,贤庄周边的土地皆归曹家所有,家家户户自力更生,全是曹姓人家,并无佃户。只不过,作为族长的曹礼臣,多拥有几亩土地,这是他担任族长所获的酬劳地。若依照后来的成分划分标准,曹家人最差的也得是富农成分。
贤庄尽管条件稍显逊色,却占据着易守难攻的地利。其南边,上塬的唯一通道宽度不足一米,且坡陡路滑,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雁门山;西边是中部县的旧址,历经数百年岁月,那座土桥依旧塌了修、修了塌,再加上紧邻的南壕沟阻断了通行之路。一旦外人踏入南壕沟,便如同自投罗网,陷入关门打狗的困境;东边连接后庄的同样是一座土桥,此路基本属于内部通道,无需设防,毕竟七公里范围内皆是曹家的地盘。尽管前庄和后庄已被售出,但种地之人皆是曹家熟识之人;北边是中部县府的所在地,自然有官兵驻守防卫,无需担忧。
在曹礼臣开始种植大烟之前,不要说南塬这个地方了,就算是把范围扩大到整个中部县,也从来没有过种植大烟的先例。如今,眼看着大烟快要收获了,可是在熬制大烟膏这个关键环节上,技术人员却还没有着落呢!曹老六回到自己家中之后,仍然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发愁。因为这件事情,四叔曹礼臣已经催促了好几次了。
就在曹老六眉头紧锁、满心忧虑的时候,他的妻子张桂花走了过来,向他询问道:“掌柜的,你说这族长种植大烟这件事,到底是一件好事呢,还是坏事呀?”曹老六听到张桂花这么问,感到有些吃惊,他看着自己的老婆张桂花,说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四叔种植的是大烟呀?是谁告诉你的呢?”
张桂花轻轻笑了一下,然后说道:“你也太小瞧我了吧。在我们老家,我们张家也算是大户人家了,家里的药铺在方圆几十里之内都是很有名气的。要不是遇到灾荒和匪患,咱俩是没有机会认识的,更别说成家了。要说起大烟来,我认识它的时间可比认识你要早好多年呢。”曹老六听了老婆张桂花的这番话之后,眼前顿时一亮,他赶忙说道:“那你老家肯定有会熬制大烟膏的人吧,能不能给咱们找一个这样的人过来呀?”“根本不用去找,你老婆我就会熬大烟膏。”张桂花自信满满地说道。
曹老六听到张桂花说她自己会熬大烟膏,就有些犹豫地说道:“虽然你会熬,但是四叔不一定能给钱呀。要是我们找一个专门的师傅来熬制的话,我就可以从中抽成赚点钱了。”说这话的时候,曹老六的脸上露出了一副心有不甘的神情。
毕竟涉及到钱的问题,张桂花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她心里很清楚,在这个时候如果自己说话的话,很可能会被曹老六呵斥一顿。于是,曹老六皱着眉头,认认真真地琢磨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先和四叔沟通一下这件事。毕竟这么重要的技术活儿,不能就这么白白地干了。
曹老六原本还在为找不到熬制大烟膏的人而犯愁,没想到真是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的老婆张桂花竟然就会熬大烟膏。现在他又开始为另一件事情犯愁了,那就是如何利用老婆张桂花的这项技术去赚取四叔曹礼臣支付的工钱。
踏入曹礼臣的家门之际,曹老六立刻展露他那招牌式的微笑,一声“四大”喊得尤为真挚。瞧见曹老六这般模样,曹礼臣心里大致有了数,十有八九是找到熬大烟膏的人了。他这个侄子总以为自己的微笑是万能表情,无懈可击。实则,他得意的笑容与无奈的笑容是有差别的,只是他自己并未察觉罢了。
身为族长,曹礼臣首要学会的便是“看破不说破”,这是老族长反复叮嘱的事。作为长辈,千万不可多嘴,说话、做事更不能不留余地。这些至理名言,曹礼臣时刻铭记于心。
“厚仁啊,瞧你这喜上眉梢的模样,想必是有好事要和四大分享。”
曹礼臣依旧习惯性地称呼曹老六的官名,紧接着问道,“是不是四大托你找人的事儿有眉目了?”
曹老六故作谦逊地对曹礼臣说道:“四大,您不愧是族长,一下子就看透了侄儿的心思。熬制大烟膏的人确实找到了,只是这工钱不太好谈……”
曹礼臣自然明白曹老六的想法。他这个侄子做经纪人久了,雁过拔毛的习惯早已在南塬出了名。自己身为长辈,不能等着晚辈主动提及钱的事。
想到这儿,曹礼臣看着曹老六说:“厚仁,你也别犯难,需要多少介绍费尽管说。四大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该给你的一分都不会少。”
刚进屋坐下的曹老六听曹礼臣这么一说,反倒更犯难了。介绍费是一次性的,抽成可以按大烟熬制的数量计算,老婆张桂花还要一份工钱。曹老六的眉头再次紧紧皱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明显的“川”字。
看着刚才还欢欢喜喜进门的曹老六此刻眉头紧锁,曹礼臣不禁有些纳闷。突然,他恍然大悟,心想曹老六八成是觉得只拿介绍费太少。不过这次,他不会主动再提及钱的事了。
作为长辈,又是曹家的族长,谈多了自己会吃亏,谈少了大家会觉得自己占晚辈便宜,无论哪种情况都会惹来麻烦,还是让曹老六自己开口为好。
曹礼臣看着愁眉不展的曹老六,问道:“厚仁贤侄,可是有什么难处?有话直说便是,我既是族长,又是你的亲四叔,没什么不好说的,更不必担心说错话。咱们是自家人。”
曹老六仿佛就等着曹礼臣这句话,他舒展眉头,说道:“四大,正因为咱们是亲叔侄,我才犯难。介绍费我不能收您的,不然侄子我真成了雁过拔毛之人。但这熬制大烟膏的技术珍贵,工费也高,这价钱必须谈好,免得日后起争执。”
曹礼臣立刻明白了曹老六的意图,他是想长期抽成,而非一次性收取介绍费。对于工钱,他心里确实没底,但想到曹老六是自己的亲侄子,起码不会坑自己。
想到这儿,曹礼臣大方地说:“厚仁贤侄,这事儿你看着安排,你肯定不会让自己的亲四叔吃亏。还是那句话,咱们是一家人,四大信得过你。”
曹老六没想到曹礼臣给自己来了个“碗大汤宽”,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曹礼臣当然能看到曹老六的不自在。他继续装糊涂,说:“厚仁啊,你这早上见我还说没谱,这晚上就找到人了,不知道这师傅是哪里人,姓甚名谁啊”看着笑眯眯的曹礼臣,曹老六反而感觉有些说不出口!犹豫了一下,说道:“四大,不瞒你说,会熬大烟膏的是我老婆张桂花,这也是我一直没告诉你的原因,毕竟牵扯到钱,多了少了的怕招外人笑话。实在是找不到别的人了,我就想,还是让桂花来熬吧,工钱的事还是四大定吧,今晚来、主要是通知您一声,免得为了这事愁苦的睡不好觉”
曹老六被自己四大曹礼臣碗大汤宽的态度触动了内心最柔软的部分,除了自己的父母,还没有人对自己这样信任过!所以他临时起意,不想再探讨工钱的事了,自己长辈中唯一存活的就剩下四大了!坚决不能对四叔实行雁过拔毛的政策。
在两人交谈之际,曹老六便已站起了身,看样子是打算告辞离开了。曹礼臣此时也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侄子那满满的诚意,于是他目光温和地望向曹老六,开口说道:“厚仁啊,你且放宽心吧。既然知晓侄媳妇会熬制大烟膏,四大我心里就更有底了。至于工钱嘛,咱们就不必再提了。等将来大烟膏成功售卖出去之后,利润就按照你四我六的比例来分配好了。要知道,这可是咱们头一回种植大烟呢。厚仁啊,你回去之后啊,可得让侄媳妇闲暇之时多多到田地里去查看查看,千万不能错过了最佳的收获时节。只要咱们用心经营,今年一定能大赚一笔,到时候也好过个富足肥美的新年呀。”
这一番话,着实让曹老六心中满是惊讶,这是他今晚遇到的第二个出乎意料之事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四叔竟然主动提出了直接分配利润的方案。曹老六内心深处自然是欢喜不已的,然而,在这喜悦的情绪之中,他也暗自下定了决心,那就是要拒绝四大这个看似极为慷慨的提议。
毕竟,辛辛苦苦在这田地里种植大烟的人是四大曹礼臣,而不是自己曹老六呀。此刻,曹老六再一次被四大曹礼臣的这份情谊深深打动了!他注视着曹礼臣,诚恳地说道:“四大,您可万万不能这样做呀。哪有像您这样分配利润的道理呢!如果非要分成的话,那必须是我占一成,您占九成,否则的话,我就坚决不再参与您这大烟种植的事情了!”
曹礼臣见曹老六态度如此坚决,连忙回应道:“厚仁呀,咱爷俩就别再为这分成的事情争执不下了。你看这样行不行,等将来大烟膏卖出去换成钱之后,咱们再坐下来好好商议该如何分成。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多多操心田地里大烟的生长态势呀。”曹老六表示同意四叔的意见,之后就告辞回家了。
曹老六本以为自己就是一个雁过拔毛、六亲不认的守财奴,今天和四叔曹礼臣的一番谈话让他知道,自己喜欢钱也是有限度的!金钱换不来亲情,更换不回失去的亲人,四大让自己认清了这个事实。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