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寒意已经渗入骨髓，秦家堂屋里，气氛却比屋外的冷风更加凝重压抑。桌上，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不定，将那几张从马桶夹层里掏出来的、泛黄发脆的密信映照得如同鬼画符。
萧景琰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指尖因为用力按压信纸而微微颤抖。他已经对着这几张散发着诡异混合气味（主要是陈旧木料和某种防潮药草味，谢天谢地并非想象中的味道）的信纸研究了整整两天。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暗语写成，夹杂着北狄文字和某些特定符号，若非他幼时曾被太傅逼着学过一些番邦杂学，根本无从破译。
此刻，他终于抬起了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腊月廿三…子时…柳家商队…运…运‘山货’…过黑风谷…”
他每念出一个词，屋内众人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柳家？”苏红袖眉头紧锁，“可是那个…专做边境皮货、暗地里却什么都敢沾的柳家？他们不是太子妃的母族吗？”
“是…”萧景琰艰难地点头，目光扫过信纸下方那个模糊的北狄狼头徽记押款，“信上称…这批‘山货’…实则是…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那几个字都需要莫大的勇气：“…是特制的攻城弩核心部件…拆解伪装…混在普通铁器里运送…目的地…是北狄王庭…”
“攻城弩？！”秦铁柱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油灯都跳了一下，“他娘的！柳家敢私运军国重器给敌国？！这是通敌卖国！诛九族的大罪！”
秦镇山的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眼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死死盯着那信纸，仿佛要把它烧穿。
“黑风谷…”秦水舟在一旁快速拨弄着算盘，嘴里念念有词，“那是通往北境的一条老商道，地势险要，两边都是峭壁，适合埋伏…也适合灭口。腊月廿三…没几天了。”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通敌卖国！还是太子妃的母族！这意味着什么？太子知不知道？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太子的意思？！联想到之前发现的太子与北狄亲王的通信，这几乎已经是铁证！
“劫了！”
突然，秦镇山低沉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没有一丝犹豫，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斩钉截铁的狠厉。
这话一出，连萧景琰都愣住了。他猛地抬头看向秦镇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劫皇杠？劫太子妃母族的商队？这…这形同造反！
秦镇山接触到他的目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语气太过…熟练？他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这种东西…绝不能落到北狄手里！否则边关危矣！”
苏红袖在一旁，异常淡定地拿起针线筐里的一块碎布，慢悠悠地绣着花，头也不抬地接了一句，仿佛在说今晚吃什么：
“嗯，劫了吧。记得蒙面，动手的时候…嚎几嗓子南疆那边的土话。听说那边最近闹山匪挺凶，正好背个锅。”
秦铁柱和秦水舟对视一眼，默契地点头，仿佛这只是个寻常的狩猎计划。
秦惊蛰默默擦拭着他的弓弦，眼神冷冽。
连靠在角落、脸色依旧不太好的秦土生都阴恻恻地补充了一句：“需要的话，我可以配点…让人说不了真话、也查不出外伤的药。”
萧景琰：“…”
他看着这一家人如此自然、如此迅速地讨论着打劫朝廷钦定商队、嫁祸南疆山匪、甚至准备灭口的计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这哪里是普通猎户？！这分明是一窝…训练有素、无法无天的悍匪！他们对待这种泼天大事的态度，熟练得令人发指！父皇把他扔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保护他，还是…让他深入虎穴？
然而，形势比人强。他知道，秦镇山说得对，这批弩机部件绝不能出境。否则，不知多少边关将士要为此枉送性命！太子的疯狂，已经超出了夺嫡的底线！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落回那几张要命的信纸上，试图寻找更多细节。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的边缘…忽然，他动作一顿。
信纸的右下角，靠近边缘的地方，有一小块区域似乎被反复摩挲过，颜色略深，而且…那上面的暗语纹路似乎有些不同？
他凑近油灯，仔细辨认。那似乎不是暗语，而是一副…用极细的墨线勾勒出的、非常简略的…地图？
一条弯曲的线代表河流…几处墨点像是树木…中间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这图画得极其简陋，但萧景琰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他皱着眉头，努力在记忆中搜索。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坐在对面、正低头不安地绞着衣角的温婉。
温婉似乎感应到他的注视，抬起头，眼中带着茫然和忧虑。她的视线也落在了那张信纸上，落在了那副简陋的地图…
突然！
温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呼吸骤然停止！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僵！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不规则的圆圈，瞳孔收缩到了极致，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不可能…”她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猛地用手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那个池塘…那个圆圈…那旁边几处墨点的排列…
她至死都不会忘记！那就是前世…她被沉塘的那个池塘的地形！分毫不差！
为什么？！为什么这张北狄与太子党羽密信的信纸上，会画着她葬身之地的地图？！
是巧合？还是…这意味着她的死亡，根本就不是简单的宅斗陷害？而是…与太子的通敌叛国阴谋有关？！是灭口？！是某种…邪恶仪式的一部分？！
巨大的冲击和恐惧瞬间将她吞没！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婉丫头？你怎么了？”苏红袖第一个发现她的异常，连忙放下针线扶住她。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温婉身上。
萧景琰心中疑窦丛生，紧紧攥住了那张信纸。温婉的反应太大了！这地图…一定意味着什么！而且绝对与她有关！
温婉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尖叫和颤抖，摇了摇头，声音破碎不堪：“没…没什么…就是…有点冷…”她无法解释，无法说出那恐怖的联想。
秦镇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萧景琰手中的信纸，眼神变得更加幽深难测。他没有追问，只是沉声道：“此事就此定下。腊月廿二夜里出发，埋伏黑风谷。具体细节，明日再议。都散了，各自准备。”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萧景琰身上：“信纸…保管好。”
萧景琰默默点头，将信纸仔细收好，心中的疑虑却如同野草般疯长。
众人各自怀着沉重的心思散去。
行动前夜，月色凄冷，寒风呼啸。
温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那张信纸上的池塘地图和冰冷刺骨的塘水…恐惧如同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她起身，悄悄走到窗边，想透透气。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墙角立着的、秦惊蛰为她准备的那副轻弓和一壶普通的羽箭。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溜到墙角，动作极快地…将箭壶中那几支她常用的、箭羽染成暗绿色的普通箭矢抽了出来，然后…换上了三支箭杆更直、箭镞更亮、箭羽是罕见暗金色的长箭！
是萧景琰！
他换完箭，还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这才匆匆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温婉的心脏猛地一跳！
金翎箭？！那是皇室侍卫和极少数受赏的勋贵子弟才能使用的制式箭！他为什么要把这种会暴露身份的箭换给她？！
是怕她遭遇不测，给她更好的武器防身？还是…别有用心？想在混乱中，让她用出这种箭，从而…将劫掠的罪名，引向与皇室有关的人？！
猜疑和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夜色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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