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郝澜专权横行,骄奢傲慢……”
小才子的眼神让人心慌,因为害怕小才子对自己不测,张冉还是慢慢走向了乾坤殿——通往乾坤殿的路很宽阔,一眼就能看到路上有多少人,而回去的路七拐八弯,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拐弯处会不会有把匕首对准自己。
只是她没想到乾坤殿的回声这样大,隔音的大门没关,她才刚靠近乾坤殿,就听到了一个很要命的名字,她只好调头走。
朝廷之事,她一个小太监是绝对听不得的,万一有什么国家机密传了出去,别人怀疑到她身上怎么办?况且现在的时辰她不在后殿干活,跑到大臣上朝的乾坤殿做什么?现在是下朝时间,很多大臣已经离开皇宫,这种时候才是最要紧的,因为留下来的大臣要跟皇帝商议的才是更重要的事情,她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太容易让人联想到她是过来窃听消息的,是别人派来的奸细。
“诶,冉爷,你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要找大师父吗?他不在里面?”小才子不知道是从哪里跳出来的,见她急匆匆往回走,便截住她问了。
他站的位置是视野死角,乾坤殿那边的人就算看过来,也看不到小才子的身影,只听得到有人说话,这时候若是守在乾坤殿前伺候的人出来瞧一瞧,再加上小才子刚刚说的那句“在这里做什么”,很容易就会让人联想到是张冉一直站在乾坤殿外偷听。
张冉勉强笑了笑。
小才子居然真的在跟踪她,不是她被害妄想症犯了啊?幸好她离大殿还有些距离,乾坤殿里面也没看到有人出来抓她。
进退两难间,只能选择不一定会死的那条路,张冉低声说:“我不知道大师父在不在,我内急,过会儿再来找大师父。”
都说她是有人罩着的,小才子就算想要灭口,也得先请示上头的人看看能不能动她吧?那他骗她过来乾坤殿,是想要让里面的人看到她,决定她的去留?
匆匆一瞥间,张冉并没看清楚大殿内的情景,但里面说话的声音原主很是熟悉,熟悉到让这具身体条件反射发起抖来。
那声音就是到原主家宣读圣旨的声音,那天过后,原主午夜梦回,多次被这个声音吓醒。
所以,小才子是黄福全那方的人?
擅闯乾坤殿,少年皇帝自然不会治她的罪,但......少年皇帝本身就是个摆设啊,她不被治罪不代表她就能活,她刚刚听到了黄福全告发郝澜的事情,黄福全肯定不会放过她。
目前权势最大的三位太监是郝澜、黄福全和曹杰,其中主要负责照顾少年皇帝饮食起居的黄门侍郎郝澜由于时刻都在皇帝身边,进谗言的机会当然更大,因此现在很明显,黄福全打算推翻郝澜自己上位了。
黄福全本身也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当上中常侍后由于需要出去处理的事情多了,离皇帝反而没有郝澜那么近了。蒙蔽少年皇帝的事情大家都干过不少,并且一直都在干,从来没有间断过,现在他经常不在皇帝身边,他怎么知道那个郝澜会不会趁此机会在皇帝面前说他坏话,告发他?与其天天担心这个,不如他先下手为强,把锅都推到郝澜身上!
张冉心中忐忑着,小才子到底是想要黄福全决定她的去留,还是想要借黄福全的刀杀人?
他们离开的时候,资料库的门没有上锁,小才子不可能会是忘记上锁,那就说明里面还有人在,这人会是谁的人呢?要不等下次黑袍人出现的时候问下他?
……为什么要想到他?她才不要当他的内应!她跑开以后,小才子也隐去了自己的身影,乾坤殿里的人可能是讨论得太过激烈,没人察觉到她靠近过。
少年皇帝平时是很少上朝的,就算上朝也只是走个过场,每次退朝后第一个走的人就是他。这次郝澜被人支开了,他被迫留在殿里听留下来的臣子们说话,都快无聊死了,他想回去找美人弹曲子。
郝澜陪伴了他很长时间,他进宫后就是郝澜和黄福全照顾的他,后来曹杰也一直伴在他身侧。他们对他很好,在他无聊时,也是他们给他提的建议,让他的生活从此多姿多彩,他真的很喜欢他们。
如今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人人各司其职,他可以愉快做自己的事情,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陪伴着他,一起快乐生活下去的,可那些大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不是国泰民安吗?为什么天天在上朝时骂他们,还说是他纵容的他们?他不懂,他有钱怎么就不能建宫殿建大池子玩乐?那些钱是他赚的呀!怎么使用这些钱财难道不是他说了算的吗?之前那些人骂郝澜和黄福全时,郝澜都会带着他先回去了,黄福全留下来跟他们吵,这次,黄福全好像也站到大臣那边了,他们让郝澜出宫宣旨,然后在他面前说郝澜的坏话,他该怎么办?他无助的目光看向曹杰。
几天后,张冉听同寝室的小太监讨论关于黄门侍郎郝澜的事情。
据说他被皇上问罪,赐三尺白绫。有人猜测说,是另外两个大太监黄福全和曹杰联合起来将郝澜推出去的。二比一,少数服从多数,孤立无援的郝澜一个人承担了所有。
先帝在世时宦官已经开始把持朝政,为非作歹,他们干下的种种恶行总有昭告天下的一天。这些罪名对于郝澜来说,也确实都是实情,只是当初的事情黄福全和曹杰也都参与了,现在为了自保,他们却一同举报了他,连同自己做的那份也都嫁祸给他了而已。
这些事情在宫里是公开的秘密,只有小皇帝被蒙在鼓中。
对于这个结果,张冉并不感觉意外。
那天她在乾坤殿前听到的内容虽不多,却恰好说到了重点上,太监们之间的友谊嗬,真可怕。友谊的小船往往就是用来打翻的,最大的敌人通常是自己人,让人防不胜防,只能让人对这世道无限绝望。
“郑关儿。”
熟悉的醉人的磁性嗓音响起,张冉正在后花园中打盹,听到这声音后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这是原主的名字,“张冉”则是原主假死以后用的假名——这假名不是她取的,却意外与伴随了她二十年的姓名一致。
张冉回头看去,没看到人。她收回视线,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前方两米左右的距离中,张冉瞪大了眼睛。
幸好她早有心理准备,没有大叫引来其他人。
张冉闭眼深呼吸压压惊,然后狗腿地走过去说:“尊者,您总算来了,有何吩咐请尽管说,能做到的我必定鞠躬尽瘁......”能力有限,我随便说说,你也随便听听就好了!
黑袍人是将她弄进宫的神秘人,也是让人罩着她的人,那次在乾坤殿内不可能没有人察觉到外面有人靠近,不然的话,朝廷上早就没有机密事可言了。当时负责巡查殿外的人中应该有黑袍人的眼线存在,发现了她的靠近后,就把其他人支开了,大殿内应该也有他的人在,故意在那个时候引发争议,让殿内吵吵闹闹的——大臣们都忙着争吵,谁有空看殿外一眼?黑袍人在宫中的势力竟已渗透得这样深,跟掌控自己家差不多了,他有能力护她周全,闯祸了也没人管,自然也有能力可以让她在宫里生不如死。
作为一个贪图安逸又贪生怕死之辈,能屈能伸是与生俱来的技能,黑袍人不是她能得罪的,那便不要忤逆他,乖乖听话,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悄悄远离他。
她是技术宅,穿越前每天就坐在电脑前,除了吃喝拉撒睡外,连动都懒得动一下——包括弄吃的。对于一个能够因为懒得动而把自己饿成皮包骨的人,只需要给她每天干不完的体力活,生病了不给她找太医让她坚持干活,她就可以瞬间被打倒,更别提宫里那些不人道的酷刑了。
“哦?那你替我办一件事情。”黑袍人眯了眯眼睛。这小屁孩又想干什么?
“请说请说,尊者尽管吩咐,小的必定尽力而为!”尽力而已,能不能成功就另说了。
“明日开始,你会调到汇流堂任职,到时候替我留意送上来的奏折,将弹劾黄福全的那份在刘允看之前拿出来给我。”他的声音毫无起伏,显然对这件事情并不怎么看重。
“弹劾黄福全的?”张冉一下子激动起来。这次不是心口不一,这次大概是属于原主的情绪,原主的灵魂还在?
“敢问尊者,尊者要这份奏折是做什么的?为何要在……”张冉这时候才想起来,少年皇帝的名字好像就叫刘允,黑袍人居然敢直呼皇帝的名讳。
好像也没有什么稀奇的,毕竟人家是要造反的嘛,造反自然就是不承认这个天子的。
“为何要在他看之前偷出来?难道尊者要帮黄福全挡住那些弹劾他的人?”张冉的声音有些激动,这激动依旧是源自郑关儿的:“难道黄福全是尊者的人?那我爹爹他们……”
“不是,我只是要利用写奏折的人替我办些事,黄福全目光短浅,只在乎眼前的利益,收买他只需要花点银子,任何人都可以做到,如此没有原则的人,本尊才不收。”黑袍人看起来十分嫌弃黄福全的样子,而在这嫌弃中又带着微不可察的恨意。
“那尊者会对付他吗?”
“暂时不会,留着他还有用处。”
郑关儿再次激动了:“那尊者准备什么时候对付他?他是诬陷我爹爹的人,就是他害得我家被满门抄斩的!尊者三年前答应过关儿,只要关儿乖乖听话,您就会为关儿报仇的!已经过去三年零九天了,尊者还要关儿等多久!”
黑袍人眼神微暗,这语气......
“报仇不急于一时,你别忘了,你的仇人可不止他一个的。”黑袍人的声音再次温和起来。他亲昵地抚摸着她的头,安抚她暴躁的情绪,这个动作他从前也经常做。“有他在,这个皇朝的气数可以更快走到尽头。”
“嗯?”张冉愣愣地点头。刚刚受原主的情绪影响,她好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原主复仇的念头很是强烈啊,如果她不肯替原主复仇,原主是不是就会夺回身体的主导权?
张冉又想到一件事,继续问道:“尊者刚刚说的好像是在陛下看到奏折之前偷过来,那如果陛下已经看到了呢?”黑袍人敢直呼皇帝的名讳,她可不敢啊,毕竟身份就摆在那里。
“那就记下所有弹劾黄福全的官员名字,把名单交给我。”
“啊?尊者,我……记忆力……呃,好像不太好……”奏折是哪份她都不知道,现在要一份份看过去再筛选着背下来,这么大的工作量,还要不被人发现,他以为她过目不忘吗?
黑袍人的眼角微微抽搐一下,张冉感觉到他在鄙视她。
良久,她听到他低声说:“真没用。”
凸(艹皿艹)你行你上啊,皇宫都进来了干嘛不多走几步路把奏折拿到手再离开啊?!
第二天她果然收到升职通知。
之前她找管事太监只是打算让管事太监升她当打扫院子的粗使太监,没想到在黑袍人的安排下,她直接跳了两级,进了有机会每天见到皇帝的汇流堂,这活儿算是轻松了还是困难了呢?
能见到最高领导的工作,待遇自然是更高的,只是风险也增加了而已,分分钟掉脑袋的那种。
但她的床=伴小李子也在这里呀!怕啥?
她的日常工作还是很轻松的,不需要刷马桶那么脏,也不需要天天抬水干重活那么累,就是整理汇流堂的书籍文献等,定期搞下卫生而已,闲时还有机会陪皇帝出门游玩哦!这日子也太舒坦了吧?
当然,皇帝出行时,她只是在后勤部门负责皇帝小部分的衣食住行中的打扫整理居住环境的工作而已,玩是没她份的,陪玩也没有她的什么事。
实际上,少年皇帝虽然经常过来找她玩,但她的日常工作都是碰不到皇帝面的,因为她依旧是身份低微的小太监,哪怕是现在到了汇流堂,也只是她单方面躲在旮旯里见到皇帝而已,皇帝在隔壁有专用的书房,需要看什么书自有内侍根据太傅的教学内容提前准备好送过去,小皇帝不爱看书,几乎不曾踏足过一墙之隔的汇流堂。
不爱看书挺好的,不来图书馆,她就不用见到他,不用当面见到,她就可以不下跪行礼了!
话说她就算调到了汇流堂,奏折这东西也不是她想要看就能看到的吧?隔间的书房是有门的啊!如果奏折放进去了,里面没人时肯定会锁门的,而书房的斜对面,就是那间独立的放机密文档的资料库,有人守在门口时,直接都能看到对面书房的门口有没有人进出。
张冉无语地看着空无一人却打开大门无人看守的书房。
虽说隔间的书房卫生也是由汇流堂的员工负责的,可那一般都是在奏折被人送走后他们才可以进去打扫的,正常情况下,他们是碰不到奏折的。
难道是黑袍人的安排?
张冉在书房门口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才敢溜进去。
放着厚厚奏折的桌面上有一本奏折是打开的,位置在桌子的正中央,上面红色的批注才写到一半,看情况应该是批改奏折的人临时有事出去了,才没来得及整理现场,连书房门都忘了关......?是黑袍人安排的实锤了。
得抓紧时间在他们回来前找到那本奏折。
张冉首先看向桌面摊开的那本。
这奏折的内容好像是讲水利工程的,不是她的目标。
左右两边都是奏折,先看哪边呢?
张冉不敢想太久,很快就拿起左边的一本奏折翻开,里面写着的字体因为原主的关系,她能够看懂:各种天象变异,都是国家覆亡的征兆……国家的祸害就在朝廷之上……妇人干政……宦官干政……黄福全……
黄福全!
怎么会这么巧?她随便一翻居然就是弹劾黄福全的内容?该不会这里的奏折都是弹劾黄福全的吧?
她又拿起一份奏折迅速浏览,这次奏折的内容是要求赈灾的,说有贪官污吏挪动官款,做了假账,私吞官款云云,没有黄福全的名字,过!
再来一份,这次是跟皇帝说关于亲政的事情的,皇帝快要满十六岁了,是时候把太后的势力压下去了,若是等到亲政那天才开始处理,就来不及了。这算是变相弹劾外戚涉权?奏折不是先让太后那边的人看过才送进来的吗?这种奏折是怎么瞒过太后耳目的?不过,这个不关事,pass!
她再翻两本,也没有发现黄福全的名字,既然当时黑袍人说的是让她把弹劾黄福全的奏折偷走,那应该就是这一份了,其他的应该都不是他要找的东西。
可为什么他会知道只有一份?这是他用来试探她的陷阱还是另有原因?千万不要是皇帝发现了她跟黑袍人之间的猫腻特意用来试探她的啊!瞧这多巧合?正好书房没人在,正好她要找的奏折就在还没被批改的奏折堆的最上面。
“陛下,奴婢已经吩咐过膳房彻查此事……”
门外传来说话声,张冉忙将弹劾黄福全的奏折收进怀里,其他的奏折摆回原状,踮起脚尖跑到门边装作刚进来的样子,见少年皇帝和黄福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忙下跪行礼。
“嗯……咦?小冉子?快起来,让我看看你!”刘允随意往地上扫去一眼,居然发现那地上跪着的人是自己刚入宫时就认识的小伙伴,忙激动地朝小伙伴走去。
也许是原主当年送给他吃的那块馅饼太好吃,以至于他到现在都念念不忘吧?不管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他总能想到和她分享,她都不知道该感念于他的大方与念旧,还是该头疼于他的看重与难缠。
谁想跟他分享怎么玩女人了?她现在都要怀疑原主想死的真正原因是被他逼疯了的!他十二岁登基,一开始只是玩狗,她还可以陪他玩玩,后来他玩驴车,也没有什么,她跟在后面跑就是了,谁敢让皇帝给自己当车夫?再后来,他把后宫变成商业步行街,让宫女在店里卖东西,自己从中抽取利润,她不得不佩服黄福全,居然能想出这种点子,而刘允这个脑残,居然接纳了这种提议。
不过毕竟是小孩子嘛,人家在家里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旁人能有啥办法呢?
百姓们从先帝在位时就已经开始被严重剥削,导致现在的民不聊生,民间都没有几间能够支撑到现在仍不关门的店铺。
赋税太重了,百姓们承担不起,街道上还哪有多少繁荣景象可以瞧见?最繁荣的地方反倒是在这后宫当中了。
可这后宫的宫女们哪来的东西可卖?本就是家里没钱才卖.身入宫的,宫女们的月俸比外面的工资高多了,而且包吃包住。
但她们还有家人要养啊!以为入宫了就可以跟家里恩断义绝了么?太天真了!
若是主子赏赐了什么值钱的玩意,在这个百行以孝为先的时代,她们有了好东西肯定是要将东西留着带回家的,不可能自己私藏更不可能拿出来卖掉供给少年皇帝玩。
那咋办?皇帝刘允一定要开店当东家,她们一定要赚到钱给东家分红呀!
做绣活?弄些自己擅长的吃食?
拜托,这种技能在这个时代谁都会好不好?为什么要花钱买你的手工活?而对于皇帝后宫的佳丽而言,一切吃穿用度皆有专人负责,根本不可能用民间做出来的那些东西。
如今世道虽粉饰太平,可宫中的管理制度是完善的......起码每个岗位上都有人,虽其间可能掺杂了无数的压榨与残害,单从结果上看却是让人满意的,该有的福利都有,啥也不缺。
所以该怎么办呢?
宫女们若是想得出生财的点子就是商业奇才了,还用得着为了那点钱放弃自由入宫担惊受怕吗?
于是,宫女们开始盯上各宫娘娘的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