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风裹着沙砾,打在防风障的芦苇杆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陈砚蹲在新栽的沙枣苗前,看着幼苗被风吹得几乎贴地,却始终不肯折断——它们的根系在沙下已经悄悄织成了网,用源质催发的须根像无数只小手,紧紧抓住每一粒能留住水分的泥土。
“这样的风还要刮三天。”安安举着风速仪,屏幕上的数字红得刺眼,“得再加固防风障,不然刚缓过来的苗又要被抽干水分。”她指着远处被风掀开的沙层,露出下面盘结的根须,“你看,它们在互相借力,靠近的几株根系缠在了一起。”
陈砚起身拍掉身上的沙,望向正在加固障子的队伍。铁山的汉子们扛着粗壮的红柳枝,绿谷的农妇们则用稻草编织挡风帘,最显眼的是几个穿兽皮的戈壁人,正跪在沙地上,用手把被风吹露的根须重新埋进土里,动作虔诚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老马叔从冻土带捎来的草炭土到了。”麦囤背着个鼓鼓的麻袋跑过来,沙粒从他的草帽缝隙里往下掉,“他说掺在沙里能保水,还特意让我带了罐麦酒,说是给大家解乏。”
打开麻袋,黑色的草炭土散发出湿润的腐殖香,与戈壁的干燥空气格格不入。陈砚抓了一把搓开,细腻的土粒里还混着没完全腐烂的草叶——这是冻土带的人用三年时间,在冰渠边堆积的腐叶发酵而成,珍贵得像黑金。
“每棵苗根下埋一把。”陈砚招呼着众人,“注意别碰伤须根,它们现在比叶片金贵。”
干活的间隙,戈壁的老族长拄着拐杖走过来。老人的脸像风干的核桃,眼睛却亮得惊人,手里攥着个用红柳根雕刻的小人,小人怀里抱着颗饱满的种子。“这是我们祖传的‘守苗神’。”他把木雕递给陈砚,粗糙的手指抚过小人的脸,“以前觉得戈壁就该长石头,是你们让沙子里长出了绿,这神该送给你们。”
陈砚接过木雕,掌心能感受到红柳根特有的温热。他想起刚到戈壁时,这些世代与沙为敌的人根本不信能种活树,说他们是“用金子换沙子的傻子”。直到第一株沙枣苗在源质灌溉下抽出新叶,老族长才第一次露出笑容,带着全族的人来帮忙挖坑。
“晚上煮沙枣粥。”安安不知何时熬好了一锅稠粥,陶罐外面结着层白霜——是用冰渠运过来的冻土冰块镇着的,“加了绿谷的糙米,尝尝?”
粥香混着沙枣的甜,在风沙里格外诱人。大家围坐在临时搭的草棚下,捧着粗陶碗,听老族长讲戈壁的往事:“三十年前有场大沙暴,埋了三个村子。我儿子就是为了抢挖最后一点存粮,被流沙卷走的……”他喝了口粥,忽然笑了,“要是那时候有你们这本事,他也能吃上口热乎的沙枣粥。”
夜里的风更烈了,防风障发出快要散架的声响。陈砚和安安提着马灯巡查苗田,发现几处障子被吹破,沙枣苗在风中剧烈摇晃。两人立刻动手修补,安安扶着障子,陈砚往缝隙里塞稻草,沙粒打在脸上生疼,却顾不上擦。
“你看那里。”安安忽然指着被吹倒的一株苗,马灯光下,它的根系竟缠住了旁边一棵健壮的苗,借着对方的支撑慢慢挺直了腰,“它们比我们想的聪明。”
陈砚蹲下身,看着那纠缠的根须,忽然明白所谓联盟,就像这些沙枣苗——单独一株或许抵不过风沙,但当根系在地下紧紧相连,就能在最贫瘠的地方扎下根。他想起绿谷的稻田,铁山的豆田,冻土带的麦田,沼泽地的菱角塘,还有此刻脚下的沙枣林,它们不正是在这片大陆上,织成了一张跨越地域的生命之网吗?
风沙停的那天清晨,所有人都跑到苗田去看。奇迹般的,大部分沙枣苗都活了下来,被吹弯的枝干重新挺直,叶片上甚至冒出了小小的新芽。最让人惊喜的是,几株靠近的幼苗之间,根系已经在沙下结成了肉眼可见的网,像块深色的地毯,将流动的沙丘牢牢锁住。
“老顾带的钻井队到了!”麦囤指着远处的驼队,兴奋地大喊。只见二十多头骆驼驮着铁制的钻井设备,在晨光里像移动的小山,为首的老顾正挥舞着草帽,空荡荡的左袖管在风中飘动。
陈砚迎着驼队走去,老族长忽然抓住他的胳膊,指着沙枣苗下的土地:“你看!”
沙层表面竟冒出了细密的绿——是被沙枣根系涵养的水分催生的苔藓,虽然只有薄薄一层,却像给戈壁铺上了层绿绒毯。在这片被认为永远只会长石头的土地上,生命正以根系相连的方式,悄悄蔓延。
钻井队的铁砧声在戈壁上响起时,安安正在给沙枣苗追肥。她把稀释的源质液小心地浇在根区,看着液体迅速被根系吸收,叶片在阳光下舒展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些幼苗像极了联盟的人——来自不同的地方,说着不同的话,却因为共同的目标,把根须缠在了一起。
陈砚坐在新搭的瞭望塔上,看着远处延伸的防风障像条绿色的绸带,缠绕在戈壁上。老顾正在指挥着钻井机往下钻,铁山的铁匠们敲打零件的声音,绿谷农妇们的笑声,戈壁人哼的古老歌谣,还有沙枣苗在风中舒展的轻响,混在一起,成了一首只有这片土地能听懂的歌。
他掏出老族长给的木雕,看着小人怀里的种子,忽然想起林小满信里的话:“绿谷的向日葵开了,花盘大得能当伞,我留了最大的花盘,等你们回来收籽。”
风沙还会再来,干旱也不会轻易离开,但陈砚知道,只要这些根系还在地下紧紧相连,只要还有人愿意为一株幼苗弯腰埋土,戈壁就终会变成绿洲。就像联盟里的每个人,带着各自土地的印记,却在彼此的根系缠绕中,长出了属于这片新生土地的模样。
瞭望塔的影子在沙地上拉长时,第一口井终于冒出了水。清澈的地下水带着凉意喷涌而出,在沙地上冲出个小小的水洼,很快就被周围的沙枣苗根系围住——它们的根须像嗅到蜜糖的蚂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水源延伸,在地下织成更密的网。
陈砚望着那片涌动的绿意,忽然觉得,所谓希望,从来不是孤零零的一株苗,是千万条根系在黑暗中相握的温度,是不同土地的养分在同一个生命里流淌的力量。而他们,就是守护这份力量的人,在风沙里,在烈日下,在每一寸等待复苏的土地上,让根系相连,让生命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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