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灵央求舅舅宋文贵对吴文儒奖赏,吴文儒表示救人是应该的,不需要奖赏。推脱不过,便希望宋家能否帮助自己解决一个麻烦。原来吴文儒的老婆是广西桂林府龙胜县坪阳东江人,妻弟有一个女儿名姚弯柳,今年才五岁。一日却语出惊人,说自己是一个再生人,自言前世乃七十二峒平等的头人欧云豹妻子。周围人觉得诧异,问她何以可证。姚弯柳便把平等头人房屋外形结构布局细说,尤其是前世的一些隐秘也提及。旁人有去过平等峒寨的,听闻咂舌。姚弯柳又补充道:“前世我掌管钱财,都被我悄悄埋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你们不信的话,我还把峒寨的款碑埋在屋后的芭蕉树下。”七十二峒是母系氏族,头人妻子被称大萨,掌管氏族钱财。一个五岁孩子能说出这些,众人皆是惊叹。
又有人问:“为何你前世离世前不告诉家人?”
姚弯柳垂泪道:“前世我乃虎伤而亡,如何可告知家人?”
云雾缭绕着崇山峻岭,半山腰处座座吊脚楼层层叠叠,此处正是桂林府的平等侗寨。寨子中央的鼓楼高耸,头人欧云豹正召集族人议事。在场人七嘴八舌嘈杂不已。欧云豹闷头猛吸了大口旱烟,用旱烟铁锅敲了敲火塘的鼎架,重重的哼了一声。嘈杂声慢慢清净了下来。“只听风不望蜂,能找到蜂巢吗?你们胡乱猜测有屁用!阿狼见过货郎,也亲自与他交谈过,阿狼讲的虽然不可思议,如果东江女娃真的是转世再生,那我平等一族就能摆脱缺钱的困境,重新崛起!马上安排精干人手去东江仔细打探!”
欧云豹的话音在鼓楼里激起阵阵回音,火塘里的火焰随着他铿锵的语句跳动。几位族老相互交换着眼神,最终,一位最年长的峒主缓缓点头:“头人说得在理。阿狼!”
一个精瘦矫健、眼神锐利的年轻人应声出列,他腰间挂着的短刀和身上的装束都显示他是个经常在外行走的探子。
“阿狼,你带两个人,扮成收山货的,立刻去东江。”欧云豹盯着他,目光如炬,“不要只看那女娃,更要看清姚家的底细,还有……你们可以便宜行事。记住,像观察猎物一样,要静,要准。”
“是,头人!”阿狼利落地一抱拳,转身便点齐人手,身影很快消失在缭绕的云雾和层叠的梯田之间。
鼓楼里的议事暂时告一段落,但一种混合着期待与疑虑的紧张气氛,已然笼罩了整个平等侗寨。欧云豹重新装上一锅烟,望着楼外迷蒙的群山,烟雾从他口中缓缓吐出,与山雾融为一体,眼神深邃,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阿狼带人很快就打探到了姚弯柳语出惊人时的情景,三人趁着夜色潜入姚家悄悄抱走姚弯柳被发现,余一人趁乱逃走,阿狼等两人被擒。消息传回平等寨,欧云豹勃然大怒,手中的旱烟杆“咔嚓”一声折断。他猛地起身,眼中怒火燃烧:“东江人敢扣我的人!这是要与我平等七十二峒开战吗?!”
鼓楼内顿时群情激愤,精壮汉子们纷纷拿起猎刀、弓箭,火药味瞬间弥漫开来。欧云豹亲自点兵,带着寨中近百名青壮,举着火把,如同一条愤怒的火龙,连夜直奔东江寨而去。
天蒙蒙亮时,平等寨的人马已团团围住东江寨门。欧云豹站在最前方,声音如同沉雷:“姚老峒主!立刻放出我的人,交出弯柳丫头!否则,别怪我平等峒踏平你这东江寨!”
东江寨内,姚老峒主也是又惊又怒。他没想到平等寨的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深夜潜入掳人,更没想到对方竟敢公然围寨。他立刻敲响铜锣,全寨男女老少能拿动武器的都聚集到了寨门后,箭矢上弦,长矛林立。
姚老峒主站在寨墙上,高声回应:“欧云豹!是你的人先坏规矩,夜闯我寨,掳我孩童!如今被擒,是咎由自取!想要人?先问问我们东江的弓箭答不答应!”
双方隔着一道寨门剑拔弩张,叫骂声、武器的碰撞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只要一点火星,惨烈的械斗顷刻就会爆发。一些老人和孩子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而青壮年们则紧握武器,眼神决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坪阳巡检司的王巡检带着十余名兵丁飞驰而至,人未到,声先至:“住手!统统住手!谁敢械斗,按律严惩不贷!”
王巡检勒马停在两阵中间,脸色铁青,目光扫过欧云豹和寨墙上的姚老峒主:“欧头人,姚峒主,你们都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何如此冲动?聚众械斗,是想惊动府衙,让官兵来平叛吗?!”
欧云豹梗着脖子:“王大人,是他们先扣我的人!”
姚老峒主也不甘示弱:“是他們先來偷孩子!”
王巡检冷哼一声:“事情的缘由,本官自有公断!阿狼等人夜闯民宅,掳掠孩童,触犯王法,被擒是罪有应得!欧头人,你非但不约束族人,反而聚众围寨,是想造反吗?”他话锋一转,又看向姚老峒主,“姚峒主,扣押人犯,也应交由官府处置,私设公堂同样于法不合!”
他顿了顿,缓和了一下语气:“此事关乎孩童,更牵扯两寨和睦,乃至地方安宁。本官已派人急报县尊大人。在县尊明断之前,尔等立刻散去!若敢妄动刀兵,休怪本官按《大明律》行事,格杀勿论!”
王巡检的强硬态度和官兵明晃晃的刀枪,让对峙的双方都冷静了几分。欧云豹虽然不甘,但深知与官府正面冲突的后果。姚老峒主也明白,事情闹大了对东江寨并无好处。
僵持片刻后,欧云豹恨恨地一挥手,平等寨的人马缓缓后退,但并未完全散去,而是在不远处扎营,显然不肯罢休。东江寨这边也稍稍放松,但寨墙上依旧戒备森严。
一场流血冲突暂时被压下了,但紧张的气氛并未消散,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龙胜县衙的方向,等待着官府的最终裁决。而五岁的姚弯柳,这个引发风波的核心,此刻正懵懂无知地待在姚家木楼里,全然不知自己已成了风暴的中心。
听完吴文儒的请求,宋文贵捋须沉吟道:“此乃蛮族纠纷,我等贸然干预棘手。宋雷你有何良策?”宋雷低头思考一会,道:“此事看似村寨纷争,实则是人心与利益的纠葛。欧云豹要的是财,姚家要的是人。”宋文贵点头:“宋雷的分析切中要害,前年龙胜县令赴任经过绥宁前来拜访,我宋家待之有礼,临别还赠送了一笔丰厚的盘缠,算来有旧谊。我宋家与平等峒一直互通经商,有几年还同意他们赊账购粮,此恩情欧云豹应该不会忘记。”他当即派心腹师爷携官牒前往龙胜县衙,同时修书两封:一封给坪阳巡检司,命其以“调解民俗纠纷“名义介入;另一封暗递平等头人,言明“大母转世乃天意,强求反损阴德“。
三日后,巡检司差役护送着一位鬓角簪银梳的侗族老妪来到东江村。老妪用枯枝在姚家祠堂前画出古怪符号,五岁的姚弯柳竟脱口说出埋银地点在“三株红豆杉下“。众人哗然之际,师爷当众提议:“不如请姚氏族老与欧头人各派三人同往掘银,所得七成归峒寨充公,三成赠姚弯柳作嫁妆。“又指着官牒补充道:“县尊已将此女记入义妇册,年赏米帛二石。“
欧云豹见到盖着朱红大印的官文,又听闻能收回大部钱财,终于向姚家拱手致歉。姚父抹泪道:“娃儿既记得前世事,往后每年祭日让她回峒里给大母上炷香罢。“后来姚弯柳长到及笄,果真用那笔银子在红豆杉旁建了座风雨桥,桥头石碑阴刻着《双世解冤记》——此是后话。吴文儒听闻此事解决,特备一匣桂林松烟墨谢宋家,墨锭上镂着“润物无声“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