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隆十八年,湘桂黔三省交界地区遭受旱灾,粮食颗粒无收。蛮族百姓赖以取掘草根树皮度日,而朝廷各卫所驻军和地方官吏,不但不以悯恤,反而封锁各咽喉要道,强令百姓不得外出逃荒,为此爆发了十数起冲突,蛮疆百姓怨声载道。
昭隆十九年黎平府洪州的吴法耀、柳州府三江林溪的龙海趁机起兵称“王”,号称拥有蛮兵三万。
吴法耀领兵破洪州,据播阳,进独坡,入牙屯堡,过菁芜洲,抵达县溪隔渠水与罗蒙县城对望。因过江浮桥被官兵焚烧无法过江攻城,无奈回转菁芜洲,攻击双江得手后驻扎独岩。
龙海部陷林溪,占坪坦,焚掠马龙,止于潘家寨。潘家寨地势险要,为历朝屯兵要地。蛮军猛攻数日不克,遂联络吴法耀部合兵一处,转进临口,过杉木桥,屠乐安,兵锋前抵绥宁县城寨市。
绥宁知县姓宋名思德,年六旬有余,祖籍广东梅岭,乃昭隆元年同进士。当年无人提携,被外放至绥宁任县丞,多年后才升为县令。因不善巴结上官,又不愿为了政绩压榨百姓多纳粮税,仿佛被吏部给遗忘了,硬是在这崇山峻岭的边远小县熬了十八年,生生把黑黑的发须熬成了满头银发。八年前,他对升迁死了心,便把家人接过来干脆在寨市安了家。
半月前,陆续有逃难的民众过来,听闻蛮族叛军正往寨市进击,城里城外顿时慌乱起。
县令宋思德虽是文官,却不是腐儒,颇有些临大事能静气的功夫。他从书房里找出一本《武岳遗穆》,狂翻了半日,便有了主意。
他先是采取坚壁清野的策略,让城外的居民携带防守器具,全部迁入城内。本来还担心敌人会利用城外的民房做掩体,半夜里不知怎么的起火了,一把大火把城外的民房烧了个精光。
宋思德共有三子一女,他指派长子收集粮草与守城器械,指派次子组织青壮为卒上城墙坚守。宋思德刺血为书,言称全家绝不离开,誓与寨市共存亡。将士们大受感动,都表示愿意誓死追随知县大人死守寨市。
宋思德还张贴告示,号召各乡豪强士绅率家丁入城守卫,虽然应者不多,却也稳定了民心。另派快马送出十万火急求援信往湖广行省。宋思德采取了这一系列果断措施,全城军民都决心各守岗位,严阵以待,奋勇杀敌。
次日蛮军把寨市城两个城门堵住了。寨市城有东西两个城门,吴法耀部在西门列阵,龙海部在东门列阵。宋思德站在城墙上仔细观察敌阵,只见蛮兵云集,虽军阵不整,但人数众多,声势骇人。
西门敌军人数较少约为五千众,但军阵比东门较为整齐。他决定自己率人守卫西门,命次子率人守东门。
蛮军稍微整理了一下军阵,便开始两面攻城,采取的是附蚁冲门战术。
只见两股黑压压的人流像两个箭头直冲城门,箭头前锋是一百多人扛着一根千斤重的尖头大木,蛮兵想用这根木头撞开城门。
然而城内守军回应他们的是漫天箭矢,以及似乎永远也扔不完的檑木与石块。
蛮兵因缺少训练与攻城器械,连续三日攻城损失惨重,无果,不得已只好分成两部,各自在东西城门扎营,把寨市包围。
朝廷在半月前就已接到贵州、湖广行省急报,龙颜大怒,下旨调集贵州、湖广五万官军进行平蛮,务必三个月清剿完毕。
兵部不敢耽搁,严令各路大军即刻出发,沿途各州府速速备齐粮草。湖广官军接千里急报,难得少有的不畏战,由布政使副使景承志统指挥守备关直、苏亦得,点齐军马开拔。
贵州地方贫穷,王选、邱绍先部三万官军为了筹集粮草,还在大营窝着。原计划半月收复黎平、洪州,卡断蛮兵西窜贵州暂时指望不了。
副使景承志留在武汉等待从南京出发赶来的监军汪公公。军情似火,湖广二万官军求战心切,于是兵分两路,由副督师苏亦得率左路八千人马出辰州,经溆浦、黔阳、会同至靖州。
而督师关直率右路一万二千人马出长沙,经湘乡、宝庆、隆回、洞口、武阳、关峡,于第七日抵达长铺子。
督师关直令副将刘从厚领兵三千,连夜轻装抄小路急行军,过黄桑、出木脚,明日天黑前必须占领临口,截断蛮兵南下广西之路。
派快马联络左路已到靖州苏亦得部明日务必进罗蒙,据菁芜洲,堵住蛮兵西逃。随后下令斥候前出三十里侦察敌情,其余全军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同时准备三日的干粮,只等明日天亮直扑寨市叛军。
吴法耀、龙海所率蛮兵虽号称三万,实则万余。他二人年轻,一为猎户,一为农民,无带兵之术,自是不懂得派出斥候侦察,全军除派出数百人劫掠附近村子补充粮饷外,其余尽数呆在寨市城外,官军已近在咫尺却丝毫不知。
此刻天色已黑,然蛮兵军营中一座帐篷里却是灯火通明。此处为龙海大帐,只见大帐外有十多挎刀侍卫守候。
帐内只有两人,正是那吴法耀与龙海。二人个子都不高,肤色较黑,只不过龙海稍微肥胖些。
吴法耀坐在客位,眉头紧锁,心事重重。虽然前些日子起兵从者如云,一路高歌猛进。
原本想东面是富足之地,若能一路横扫会斩获颇丰。未曾料到攻下的尽数为乡坊与甲堡,面对有城池的县城无一能克。
这几日己方对寨市城连攻三次无功且损失颇大,士气已疲。眼下全军已在寨市城外足足呆了十天,进退两难。
他抬头往坐在主位的龙海望去,龙海正从盆里抓了一只猪肘大啃,啃了几口还抄起一个大碗“咕噜”猛喝几口酒,仿佛当前事情与他无关,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吴法耀刚想与龙海讨论一下自己对大军下一步的打算,一个全身披甲之人急匆匆闯进帐来,来者为龙海的堂弟龙州,任龙海部的前锋官。
龙州语气惊慌:“国赖了,国赖了,压百多嫩靠长铺子滴黑麽拜盐!(不好了,不好了,二百多个攻击长铺子的士兵没有回来!)”
“靠鸭对拜,慌什么!(打死你去,慌什么!)”龙海把手里的酒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猛地起身用手一指龙州喝道。他的暴怒把龙州镇住了,龙州吓在当场呆若木鸡。
龙海重新坐回椅子上,脸色稍微和缓。他安慰堂弟道:“这附近没什么官军,就是长铺子也仅仅是汉人的一个村子,能出什么事。估计这二百多人缴获丰盛,会不会是像隔壁这些兄弟一样,快活得不回来了。”
旁边几个帐篷里传出来阵阵女人的哭泣和男人的狂欢声,那是亲兵们在享受掠夺来的汉人女子。龙州想想也对,看见龙海先朝自己摆摆手,后用手指着大门,示意自己别废话赶快出去。他便不敢多说,行了个礼离开。
吴法耀见此,也不再多言,与龙海告辞回自己大营去了。
回到自己帐篷,他坐卧不安,总觉得危险迫在眉睫,他怀疑朝廷大军来援绥宁了,龙州那二百多人估计已凶多吉少。
遂下定决心,吩咐家丁杨保忠不要惊动旁人,保护他女人及七岁的儿子连夜赶回洪州老家去。
等家眷走了,他又下令,吩咐手下悄悄打点行装,明日天亮后早点开饭,饭后自己所部悉数退回双江,伺机南下桂林府。
凌晨四更,督师关直命令,全军一万人马开拔,借着晨曦,向寨市出发,准备一举荡平叛匪。
他颁发军功令:凡杀敌有功者,官升一级。听说要向蛮军发动攻击,官军人人摩拳擦掌,战斗情绪异常高昂。
大军来到离寨市十里路的地方,关直接到前哨的报告。
昨日下午,斥候与蛮军前锋发生了遭遇战,全歼叛军二百人。
斥候靠近寨市监视蛮军,蛮军在寨市扎下了东西两个营寨,黑压压的一大片。
今日辰时,蛮军除了西营里有生火做饭的迹象,东营一点动静也没有,好像还在梦乡。
关直立即向部队下了急行军的命令。
官军人马在太阳初升的时候赶到了寨市,军中两面竖旗迎风招展,一面上书“湖广行省兵马副督师关”,一面上书“镇夷将军”。
寨市城西面与北面临水,关直命令:一千火铳手、二千弓弩手及一千盾牌手警戒南面,堵截叛军南逃。其余大军尽数从东面压上去。由二千长枪兵为前队,三千刀斧手跟进组成攻击阵型。全军不留预备队。
首先是十门将军炮轰击敌军东大营,炮声如雷霆轰鸣。只一轮炮击,十发实心弹就把蛮军大营栅栏打开了几个大口子。
官军犹如潮水般,从大炮轰开的缺口处冲进了蛮军的军营,呐喊着杀进了敌人的东面大营。睡眼惺惺的蛮兵还没有来得及弄明情况,许多人就被官军杀死了。
龙海昨夜喝多了酒,还在呼呼大睡。被赶来的龙州从梦中叫醒,还是迷迷糊糊的。当他听到帐外的厮杀声,吓呆了。他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披上铠甲,翻身上马,正想抵抗,只见大队官军已冲到帐门外。
前排是官军的长枪兵,他们见人就捅,势不可挡。长枪兵后面是刀斧手,专门斩杀倒地的敌人,割取敌人的首级。
龙海大声呼喊手下将士不要乱,试图收拢部将抵抗。蛮兵已是胆寒,尽做鸟兽溃逃。龙海无奈,只好命令龙州带领二百多个亲兵往吴法耀大营方向撤退。
刚从乱军中杀出军营后门,身边亲卫只剩余七十骑。突然左侧响起一排火铳声,龙州与三十多蛮兵掉落马下。龙海肝胆俱裂,狂抽战马飞逃,他只想马上赶到吴法耀大营。
吴法耀部昨夜就已做好撤退准备,天刚亮就生火造饭。将士们刚刚端起饭碗,就发现官军大军在东面列阵。吴法耀下令全营立刻开拔,尽快脱离战场。
他带领亲兵队率先撤离,等骑马到了离城三里的山坡上,他回头看自己的部队。全军四千多人,只撤出了三千人,在撤退中通过寨市城西面的西河花桥时,因拥挤踩踏跌落河里淹死近千人。
他举目远眺,战场形势已是呈一边倒。龙海部被官军团团包围,就连西河花桥也被寨市城内守军主动出击给封死。
溃散的蛮兵像无头苍蝇乱哄哄的在战场上奔逃。刚跑到西面,就被一排排的火铳打倒;回头跑向东面,又被如林长枪搠翻;无奈跑向南面,又被漫天箭矢钉成刺猬;残余幸存者只好像下饺子般跳进西河里,于是河面上翻腾着黑压压的人头。
蛮人生活在山区,大多不会水,不一会尸体就把西河给断流了。
至此,吴法耀心惊肉跳,赶紧催促所部向南撤退。
遍地尸横,鲜血满地,战场到处都是搏命厮杀过后的残酷景象。
龙海等人的战马已损失殆尽,他右臂被火铳打伤,鲜血把半边身子都染红了。
在战场上左冲右突,他带着仅存的十余人冲杀到了西河花桥,只是被一支五百人的队伍挡在桥头。
他判断对手不是官军,因为他们没有着甲。他没猜错,对面领军的是知县宋思德的次子宋文贵。
宋文贵今年三十六岁,身材高大,气宇轩昂。他从小喜武学,立志考武举人,宋思德不允,言读书方为人上人,压他习四书五经。二十岁便中了秀才,让家人无不欢喜,皆以为他前途大好。谁知后来再无寸进,奈何应试三次皆无中举。倒是看似憨憨的大哥宋文福倒还中了个举人。
此刻,那宋文贵见大队官军来援,把叛军杀得大败,尤其见到叛军西营闻风而逃,自相践踏死伤过千,便勇气大增,主动率军出击守住西河花桥。
龙海踢踢脚边的尸体向左右望去,兄弟们都杀红了眼。他用衣袖抹抹额头的汗水,抬头看看头上的红色太阳,耀得睁不开眼来。“弟兄们,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怎么办?”
“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十余蛮兵齐声吼道。
宋文贵听言高举右手,身后众丁齐刷刷弯弓控弦。他可不傻,自己这边都是没经过训练的青壮,犯不着与敌人厮杀。
龙德彪家里乃绥宁武学世家,习得一身好功夫,尤其擅长使软鞭。八年前与初来乍到的宋文贵为了小事打了一架,双方打了个难解难分。二人英雄惜英雄,便成了好朋友,感情深得很,不是兄弟甚是亲兄弟。
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眼下宋文贵上了战场,他自是紧紧跟随。见敌人不肯投降,还欲困兽犹斗,便扭头对宋文贵说道:“少爷,我俩的功夫不差,应该是不会有失,只是其他弟兄就不一定了,可莫要折了他们。”
宋文贵重重地哼了一声,眼神冷酷了起来。只见他右手用力下挥,大喝道:“射!”
顿时箭如雨下。
龙海那边十余人霎时成了刺猬......
关直站在高处观察战场,未料到蛮军西营人马意外主动撤退,导致约三千多人逃脱,虽有遗憾,但对刚才一战歼灭叛军七千人很是高兴。
他命令斥候咬住敌军不放,指定副将带领主力追击,留下一千人抓捕俘虏并打扫战场。安排完才叫人去请寨市城的守将来见。
一会亲兵带来了三人,乃绥宁知县宋思德及其两个儿子。
关直见到宋思德,赞其坚守孤城十余日,实乃朝廷文官楷模。听闻乃知县两个儿子组织指挥百姓青壮守城,刚才还主动出击射杀蛮军大统领龙海,遂对所获之功加以勉励,并承诺一定在报捷文书上为知县一家请功。
安抚完知县,关直准备带兵追击。宋知县的次子宋文贵却主动请战。开始关直不准,当听到宋文贵说熟悉地形,可以带路,这才同意。
吴法耀本以为逃出了官军追杀,谁知才到临口桥梁村,就遭到早在此设伏的刘从厚部官军截杀。双方人数相同,但蛮军已无斗志,被官军一冲即行溃败,蛮军连退五里才稳住阵脚。其实官军连夜急行军二百里早已疲惫,追敌三里已军阵凌乱,追击乏力。
吴法耀见有机可趁,临阵斩将,稳住军阵。他大声高呼:“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后面追兵乃官军主力,再退只有一死。前面官军人数不多,且力有不逮,我等若拼死向前,方有活路。”
众蛮兵听他言语有理,俱重新燃起了希望。吴法耀见已鼓舞起了众兵将的斗志,便再次大喊激励:“弟兄们,为了回家,往前,杀!”
于是,蛮军全部转身,高呼“为了回家,往前,杀!杀!”二千多蛮兵转身一头杀入官军队伍里,追击中的官军猝不及防,死伤颇多。双方遂陷入混战。
战事已经基本结束。
残阳如血,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吴法耀带领残余的八百多人退到万佛山的山脚,身后是千姿百态的各式山峰。
对面官军还有一千八百余人,稍加整肃又排列在“关”字大纛旗下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再次冲杀。
血红的晚霞在渐渐消退,双方就象两只乏力了的恶狼凝视对峙。山谷主战场上遍地累累尸体和丢弃的辎重。
官军主力大军到了小水已是天黑,副将应湘民下令安营扎寨。
此时斥候来报,蛮军吴法耀部被副将姚从厚部伏击,歼灭二千多人,余部八百人被包围。姚将军请求主力大军尽快合围蛮军。
副将应湘民刚准备下达开拔命令,有人来报督师关直已率亲兵到了大营外。应湘民赶紧起身出营迎接。
中军帐里,关直端坐帅位,手里拿着前方战报细看。
看完环视案前将领,最后目光停留在副将应湘民身上。
应湘民上前一步行礼禀报:“督师大人,末将应湘民请令,愿领兵二千连夜急行军与姚将军合围蛮军!”
关直闻言沉默不语,他是担心夜晚行军容易迷失方向。
“督师大人,小的不才,自愿带寨市五百子弟为应将军先导。”宋文贵年轻好强,加之这次与蛮军作战过,便自告奋勇出列请战。
关直听到声音望向宋文贵,目光颇有赞赏之色。他起身发令:“副将应湘民听令:准许你带兵二千连夜出发,务必与副将姚从厚合围蛮军,不许放走一人。”
“末将得令!”
“嗯,那个,那个,宋文贵听令,同意你带寨市子弟五百为应将军先导,务必带好路,不得有误。”
“宋文贵得令!”
关直刚想挥手让他两个出发,想了想又停住了,他顾虑的是莫要折损这些寨市来的民勇。他用手一指:“宋文贵,一路上你需听从应将军军令。到了目的地,你部五百人不得上战场杀敌。听明白了吗?”
“啊?”宋文贵怔了怔旋即答应:“哦,小的明白!”
“即刻出发!”
“是!”应湘民与宋文贵大声回答。
此时为夏季,明月当空,洒下银色一地。
宋文贵躺一块大石头上生闷气。
他望着满天繁星,觉得那些一闪一闪的星星都是在嘲笑自己。
他借着月色把应湘民的队伍带到燕子湾,燕子湾离临口只有二里路,就被命令留在原地待命。
看着二千官军扇开成攻击队形而去,他郁闷极了。自己主动请战,不就是想再好好打一仗,谁知关督师命令不准自己的人上战场,那个应湘民也一点都不通融。
还好龙德彪机灵,出主意要自己带他们来到杨家村,说是这里有一个险峻峡谷,人只要走进三里,里面便是如迷宫样的无数大小峡谷,千军万马都难寻。
官军不清楚地形,说不定蛮军会往这里跑。自己头脑发热就信了,结果在这里呆了半宿,鬼影都没看见一个。
他刚想翻个身,龙德彪从前面小心地跑了过来,他附耳低语:“二少爷,来了,来了!”
宋文贵兴奋地翻身坐起,压低嗓子问:“可是蛮军来了?”
“嗯啦,离我们还有半里地。这大晚上的看得不是很清楚,估计只有一百多人,可惜来得不多。”
“蚱蜢子肉少也是菜,不落空就是好的。”宋文贵下令:“你去告诉大家,先别做声,把蛮兵放进峡谷再听我号令动手。”
来得正是吴法耀。他见下午一战死伤惨重,只剩八百余人,便心生逃跑之心。
趁天未黑前,他仔细观察了周围地形,自己身后右侧有一条长长的狭窄峡谷,只是不知通向哪里。
如今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只怕天一亮,自己这点残兵就会尽数覆灭。
眼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逃得一天是一天。他明白若是八百人一起跑目标大,绝对逃不脱官军的追击。
等到三更天,他见部众一个个疲倦地席地而卧,就悄悄带着自己的一百多个亲卫溜了。
进了峡谷后,两侧是高耸的峭壁,宛如一线天。若不是今夜繁星满天,抬头还可以看见一丝星空,凡人怕是不敢闯进这黑咕隆咚的峡谷来。这是典型的死地。
吴法耀放慢脚步,慢慢落后走了队伍的中间,沿着峡谷走了约二里多路,前面似乎开阔起来。他心中一喜,看来这条道走对了。
眼看就要走出峡谷,突然前方一声唿哨,只见几百人影在快速列队。吴法耀一百多人一呆,停下了脚步。众人心中一凉,完了,前面有伏兵。
吴法耀发声大喊:“兄弟们,他们人手不多,大家拼了!”一百多人发声呐喊义无反顾冲向前。不过,老天爷并没有被他们的勇敢感动,迎接他们的是狂风骤雨般密集的箭矢。
吴法耀才跟着众人向前冲了几步,突然前面的人都栽倒在地,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已被射中了五支箭,他被强大的箭力推得身子向后跌倒。
在这种峡谷里,地势狭窄如喇叭口,宋文贵的五百人处在喇叭口外端,采用的是三段射箭法。仅仅六息,就把蜂拥挤成团的一百多敌人悉数射倒。
见此,宋文贵才命令点燃火把,由二十个长矛手小心翼翼成横队在前,对倒在地上的尸体逐个补刺。
刚清理完大半,一个敌人单手握刀坐起。
那人右胸中了二箭,肚子处也有一箭,脚上中了二箭。他喘着粗气,随着一阵剧烈咳嗽,嘴里时不时涌出一大股鲜血,他犹如困兽发出几句含糊不清的低吼。
宋文贵仔细听了一会才听明白,那人说他乃蛮军统领吴法耀,情愿战死沙场,希望与对手首领单挑。
宋文贵喝止了龙德彪欲用长矛捅死那人,自己拔出腰刀走上前去。他边走便放声大笑:“哈哈,好运气,捡到一条大鱼。”
众人看着他走到那人身后,大声说道:“吴法耀,你也算是一个人物,为了让你少受罪,我送你一程。”说完手起刀落,偌大一颗人头飞起......
次日官军全歼群龙无首的蛮军残部七百人。
挟余威复克双江,俘虏蛮军在此的辎重部队与家眷二千余人,而吴法耀的妻子及一对孪生女儿也被人指认出来。
这个女人貌美如花,他的两个女儿是孪生的,虽然都才九岁,却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副将刘从厚看上了那个女人,向督师关直开口要去当了小妾。
此次平蛮之役历时半旬,关直大军收复所有失地,剿灭乱军一万三千余众。虽后面四、五年零星战斗还时有发生,实为追剿躲入山林中的蛮族,此后再无成建制乱军。
约三个月后,贵州方面也向朝廷报捷,称剿灭蛮军万余人,收复全部失地。
半年后,朝廷颁发皇帝圣旨,督师关直官升一级,为龙虎将军。
绥宁知县宋思德守城有功,官升六品,任辰州府知府。宋文福身为举人,协助平蛮有功,赐从七品,破格出任绥宁县丞。
宋文贵为白生,斩杀叛酋有大功,赐为乐安卫所百户,赏白银千两。
绥宁百姓抗击叛军有功,免赋税三年。
圣旨传到绥宁寨市,城内百姓敲锣打鼓庆祝。
在罗蒙与靖州交界处的大山里有一座小山村,在村子旁边新盖了一栋茅草屋,一个仅有左臂的男子带着一个七岁的男孩跪在门前空地上。
独臂男子正是吴法耀的亲兵杨保忠,男孩为吴法耀的独子。
那天晚上,杨保忠受命连夜保护吴法耀家眷回贵州洪州,未料在溪口北麻遇到老虎,吴夫人被老虎拖走。
杨保忠拼死与老虎相搏,虽赶走了老虎,从虎嘴里夺下了吴夫人,自己却被老虎咬断了右臂。
最后,吴夫人还是伤重不治而亡。
过了几天,得知蛮军全军覆灭,主公被斩杀。杨保忠心想不能回贵州,只好携少主流落到此。
今日得知斩杀主公的乃绥宁寨市宋家,杨保忠知道自己已是残疾,无法为主公报仇,只能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在少主身上。
他带着少主跪地发誓,声音生冷悲愤:“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手刃宋家,告慰父灵。”男孩虽说不是很懂,但也听话地跟着一句一句的念。
注:万佛山,位于湖南省通道县万佛山镇,乃喀斯特地貌;
罗蒙,元、明朝县名,现为湖南省通道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