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城码头的喧嚣在暮色里沸腾如滚水。夕阳将海面泼成一片金红,无数海船如惊弓之鸟,载着惶恐的百姓与辎重,争先恐后扎进深海。沈砚与陆九渊在万象楼伙计的引带下,登上一艘名为“沧溟号”的三桅快船——船身漆作墨色,船帆暗绣半轮北斗星纹,一看便知是万象楼的制式舟楫。
“墨卿兄,瞧这船。”陆九渊摩挲着船舷坚实的木料,剑眉微扬,“万象楼不愧是九州巨擘,港口中竟能常备着这般快舟。”
沈砚却望着海面出神。夕阳下,浪尖翻涌的细碎银光,像极了归墟井壁的螺旋符纹。他右臂的罗盘刺青又开始发烫,这次的灼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蛰伏在深海之下,与这刺青遥相“呼应”。
“开船!”船老大粗粝的嗓音划破暮色,沧溟号解缆扬帆,乘风破浪,将渚城的轮廓和码头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远远抛在了身后,沈砚盯着码头的方向,似乎依稀可以看到玉璇玑忙碌的身影,和阿瑶分别的嚎哭声。
归墟井的星图、摘星楼幻境的妖物、符纸摊上的螺旋纹……无数碎片般的画面在沈砚脑海里交织,让他心绪如海面般难平。
船行至深夜,明月悬于中天,将海面铺成一块巨大的琉璃。陆九渊在甲板上练剑,剑气破空声与浪涛声相应和,清越如金石相击。沈砚凭栏而立,海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手掌扶着潮湿的船舷,心中还在想着渚城那短短的几日时光。
忽然,海面陡生异变。
原本平静的海水,竟在船侧数丈外翻涌起一道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漆黑如墨,隐约有荧惑般的暗红光芒闪烁。更诡异的是,漩涡边缘的海水竟“凝结”成冰晶,泛着森然寒气,如活物般迅速向沧溟号蔓延,船身瞬间传来“咔嚓”的冻裂声。
“不好!是海祟!”船老大一边惊惶地操着舵,一边对船上勉强维持平衡的水手们高喊,“快!左舷浪涌!落前篷!绷主缭!”
舵楼里,船老大老张的吼声被海风撕得发颤。他左手死死攥着舵柄,右手往左侧猛压——沧溟号主桅上的前篷帆布本被东南风灌得鼓鼓囊囊,此刻两名伙计冒险踩着舷梯爬上前桅,刀光一闪割断篷索,前篷“哗啦”一声坠下,只剩主帆还斜斜挂在桅上。西侧掌缭绳的伙计们腰杆绷得笔直,将主缭绳往绞盘上绕了三圈,木柄被攥得泛白,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混着海水,顺着缭绳往下滴落。
刚稳住前帆,船身突然猛地一沉——左舷下方,海祟凝成的冰棱竟顺着船底攀上来,死死咬住龙骨。陆九渊收剑疾掠而来,长剑“锵”地出鞘,剑气横扫向冰晶——却见冰晶遇剑气非但不碎,反而如藤蔓般缠上剑身,冻得他手腕生疼。“这冰有古怪!不是凡物!”
这时沧溟号仿佛被无形巨手攥住,几乎向左侧翻了过去,船舱中的淡水桶、干粮袋滚得七倒八歪,甲板上有个小伙计没抓稳,半个身子探出舷外,幸亏陆九渊飞升扯住他的腰带,才没被浪头卷走。
“绞起尾碇!撑左橹!”老张额头青筋暴起,舵柄在他手中微微发烫。船尾两名掌橹的汉子扎着马步,将丈长的铁橹插进海里,借着浪头回落的力道往左侧猛扳——铁橹在水中搅动,带起的水花刚溅起就冻成碎冰,砸在甲板上“叮叮当当”响。沈砚见状,努力调动火炁与寒冰对抗,缠在桅脚的冰棱终于簌簌消融,可船底的冰却越结越厚,船速越来越慢。
“主缭绷不住了!”西侧伙计突然嘶吼,主缭绳在他掌心磨出鲜血,绳结处已有松脱的迹象。船体似乎离漩涡中心越来越近,沈砚仿佛可以考到漩涡中心诡异的红光之中,正有无数青面獠牙的怪物,张着嘴,在等着船上的众人成为自己的美餐。
船老大眼角扫了一眼漩涡,心一横,往舵楼外喊道:“松主缭半寸!顺浪势走!压右舷!”
掌缭伙计愣了愣,随即咬牙松了半寸绳——主帆借着这股松劲,顺着浪头往右侧摆去,沧溟号船身缓缓回正。东侧四名伙计立刻扑到右舷,踩着船舷边缘往下压,连沈砚也挪到右舷,凝聚火炁,往船舷木头上烤去,逼退刚结上的薄冰。陆九渊则提剑立在前舱口,剑气劈开拍上来的浪头,防止海水灌进舱内——方才的侧偏,已经让船中灌了半舱水,若再进水,船身怕要吃不住。
“尾碇起了!”船尾伙计高喊。沈砚抬头望去,船尾的铁碇终于挣脱冰面,带着一串碎冰浮出海面。船老大抓住时机,猛地将舵柄往右侧打满:“满舵右!主帆绷足!借浪突围!”
主缭绳再次被绷紧,主帆重新灌满风,沧溟号像离弦之箭般往右侧浪谷冲去。船底的冰棱被浪头撞碎大半,可左后方的黑色漩涡,仿佛注意到了沧溟号的情况,漩涡中竟突然喷出一道黑液,落在沧溟号左舷,瞬间冻成半尺厚的冰甲。
“砍冰!”陆九渊长剑出鞘,这次不敢怠慢,凝聚周身火金之炁,全力运转连山诀,带动剑气横扫左舷,冰甲应声碎裂。沈砚则引火炁缠上左舷龙骨,将残留的冰碴子逼出——两人合力对抗这诡异的漩涡,总算没让船身再倾斜。船老大盯着前方海面,突然眼睛一亮:“前面有暗礁群!进礁区!海祟真身在水下,礁区内它转不开!”
沧溟号猛地加速,扎进前方错落的暗礁群。浪头在礁缝间翻涌,船身擦着礁岩边缘驶过,船底传来“咯吱”的摩擦声,听得人头皮发麻。身后的海祟果然不敢硬闯,只见黑色的漩涡在礁区外盘旋,其上泛着忽明忽暗的磷光,像是在不甘的嘶吼着。
直到沧溟号驶出礁区,进入一片相对平静的海域,船老大才松开舵柄,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和汗水,瘫坐在舵楼里。甲板上的伙计们也纷纷脱力,靠在桅杆上喘气,主缭绳上的血痕在月光下格外刺眼。沈砚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磷光,知道终于脱险了,周身环绕的炁流这才渐渐消退。
船上众人稍作休整,终于恢复了些精气,船老大安排众人轮流回仓休息,自己却一直守在船舵处,凝视着远方的海面。
沈砚顺着船老大的视线望去,只觉得沧溟号在星夜与大海的夹缝中颠簸起伏,远处海祟漩涡的磷光,似乎还在如鬼火般明灭不定,天边的荧惑星,这时也散发着诡异的红光。这无边的深海之下,似乎还有着什么诡异的恐怖,正缓缓涌向这片,被荧惑阴影笼罩的九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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