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张氏是一具沉重的、失去所有生气的肉块。
几个邻居搭着手,咒骂着,喘着粗气,才把她从冰冷的青石板上抬起来,一步步挪回那间终年不见阳光的阴暗小屋。
“砰”的一声,她被扔在硬邦邦的土炕上,激起一阵呛人的尘土。
她眼皮颤动,悠悠转醒。
一丝昏黄的灯光刺入眼帘,视线从模糊的蛛网,缓缓聚焦到一张不知所措的脸上。
是贾东旭。
她的儿子。
她那个没用的东西。
一股混杂着血腥味和悔恨的恶气,猛地从胸口冲上喉咙。
那个瞬间,所有晕厥前的画面都变得无比清晰。何大清的晋升,全院的奉承,自己那几句不自量力的叫骂,以及最后,邻居们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鄙夷。
“啊——!”
她猛地坐起身,
在屋里屋外、透过窗户缝隙窥探的无数道目光注视下,她扬起那只粗糙肥厚的手掌。
“啪!”
一声脆响,她狠狠抽在自己脸上。
“啪!啪!啪!”
她左右开弓,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她不觉得疼,或者说,脸上的疼,远不及心里的疼。
“我真是瞎了眼啊!”
她开始哭嚎,声音凄厉,。
“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废物!我怎么就信了你的鬼话!”
她一把揪住贾东旭的衣领,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放着天大的福气不要!人家是天上要成龙的真神仙,咱们家是什么?是地上的泥鳅!不,连泥鳅都不如!”
“现在好了!人家住新房,开饭店,当科长!咱们呢?咱们就守着这破屋子,等着喝西北风吧!”
“都是我瞎了眼啊!”
她的哭喊声在小小的院落里回荡,但这一次,没有一个人上前劝慰。
水池边,一个正在洗衣服的大婶撇了撇嘴,低声对旁边的人说:“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
另一个磕着瓜子,把壳精准地吐在贾家门口的泥地上。
“活该!人家何科长那是多大的人物,她也敢去碰瓷,真是茅房里点灯,找死。”
众人眼中再无半分同情,只剩下看一场闹剧的冷漠,以及一丝发自内心的鄙夷。
与贾家的愁云惨淡、鬼哭狼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四合院里其他人家洋溢着的那股奇异的兴奋。
何大清的飞黄腾达,仿佛一道金光,给这座破旧院落的每一块砖瓦都镀上了荣耀。
现在,邻居们但凡在外面碰见熟人,话头总能被巧妙地引到一处。
“嗨,您还不知道吧?我们院儿,出了个大人物!”
“哪个院儿?”
“就我们这院!红星轧钢厂的何科长,就住我们院!那可是真有本事的人,连苏联专家都得听他的!”
那份与有荣焉的自豪感,几乎要从每个人的毛孔里溢出来。仿佛何大清的晋升,是整个四合院几代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这种变化,在二大爷刘海中家里,体现得尤为深刻,甚至带着一丝戏剧性的转折。
晚饭桌上,气氛沉闷。
一盘炒白菜,一碟花生米,一碗玉米糊糊。
刘海中端着个二大爷的架子,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他今天在院里转了一圈,往日里那些对他毕恭毕敬的邻居,今天眼神都有些飘忽,甚至有人直接绕着他走,跑去跟何大清套近乎了。
这让他心里堵得慌。
就在这时,他的儿子刘光福,破天荒地拿起酒瓶,主动给父亲满满斟上了一杯白酒。
酒液晃荡,映着刘海中那张又惊又疑的脸。
“爸。”
刘光福把酒杯推到他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
“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刘海中眼皮一抬,闷哼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
“您以后,可千万、千万别再跟何叔过不去了。”
刘光福的眼神里,是一种远超他年龄的清醒和现实。
“您看看人家现在是什么身份?正经的国家干部,轧钢厂的科长!再看看贾家那下场,贾张氏当着全院的面吐血,有人管吗?没有!大家躲都来不及!”
“爸,时代变了。”
刘光福指了指外面,声音更低了。
“现在,何叔就是咱们院所有人的大靠山。您想想,您跟他把关系搞好了,以后我找工作,我弟弟妹妹的前途,那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您要是还跟他拧着,咱们家……可能就是下一个贾家。”
“这才是正道!”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在刘海中那颗虚荣又脆弱的心上。
大逆不道!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可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儿子的话虽然难听,却无比现实。
他想起贾张氏被抬走时那副惨状,那口鲜血仿佛还溅在院里的地上,烫得他眼睛疼。
他又想起何大清。
那个男人总是那么平静,可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手段。无论是对付许富贵,还是摆平苏联专家,他都赢得干脆利落,不留任何后患。
自己那点刚刚在院里当上“二大爷”而升起的官威,那点想要跟何大清分庭抗礼的心思,在这些血淋淋的现实面前,瞬间就泄了气。
像个被戳破的皮球,连响儿都没发出一个。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不甘,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的无力感。
他端起酒杯,仰起脖子,将杯中辛辣的白酒一饮而尽。
酒液如火,烧灼着他的食道,也烧尽了他最后那点可笑的脾气。
他知道了。
儿子说得对。
从今天起,这座四合院的天,变了。
它姓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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