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厂长办公室。
娄振华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心情舒畅。
那通来自苏联的跨洋电话，就像一剂强心针，让他这两天在市里领导面前走路都带风。何大清这个名字，已经从一个不起眼的厨子，变成了他娄振华手上的一张王牌。
就在他品味着茶叶的清香，构思着如何利用这张牌为自己的履历再添浓墨重彩的一笔时，桌上那台红色的、专线电话，毫无征兆地发出了刺耳的尖啸。
“铃——！”
这声音，尖锐，急促，仿佛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命令感。
娄振华的后背瞬间绷紧，手里的茶杯“咯噔”一声重重磕在桌上，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手，他却浑然不觉。
这台电话，连接的是市里的核心领导层。它不响则已，一响，必有大事。
他猛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桌前，深吸一口气，才颤巍巍地抓起了冰冷的听筒。
“喂，我是娄振华。”
“娄振华！”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威严而又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仅仅三个字，就让娄振华的心脏骤然缩紧。
是主管外事和工业的副市长！
“你知不知道，你们轧钢厂，捅了多大的娄子！”
副市长的声音不响，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娄振华的耳膜上。
娄振华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捅了娄子？怎么可能？生产指标超额完成，安全记录良好，甚至还因为接待外宾的事，刚刚才受到了表扬。
“市长，我……我不明白，我们厂……”
“你不明白？”
副市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厉。
“我问你，何大清同志，是不是在你们厂？”
娄振华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是的，何大清同志是我们厂后勤科的……”
“后勤科？”
副市长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穷的压力。
“娄振华，我告诉你，现在不是讨论他是什么科的时候！我刚刚接到指示，是更上面的指示！关于何大清同志正在进行的研究工作，定性为‘特级后勤保障项目’！现在，我以市委的名义，向你下达死命令！”
娄振华握着听筒的手，开始渗出冷汗。
“第一，轧钢厂立刻放下手头一切其他工作，对，是一切！生产指标可以放，安全检查可以停，你们厂里所有的人力物力，全部转向，全力配合何大清同志！”
“第二，他需要什么，就给什么！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设备给设备！就算他要拆了你的厂长办公室当实验室，你也得笑着给他递锤子！绝不能有半点怠慢，绝不能让他受半点委屈！”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副市长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这件事，保密等级提至最高！如果因为你们厂的疏忽，导致项目出现任何一点差池，或者走漏了半点风声……娄振华，你这个厂长，就干到头了！”
“嘟……嘟……嘟……”
电话被狠狠挂断，忙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娄振华僵在原地，脸色煞白，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崭新的文件上，晕开一团墨迹。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特级项目？
最高保密等级？
厂长干到头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批评，这是悬在他头顶上的一把政治铡刀！
他终于明白，自己之前因为苏联专家的电话而产生的那些许得意，是多么的可笑和无知。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何大清这个人，他所牵扯到的层面，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轧钢厂厂长所能想象的极限！
怠慢？犹豫？
他现在连一丝一毫这样的念头都不敢有！
“来人！”
娄振华发出一声嘶吼，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马上通知所有党委委员！三分钟之内，全部到小会议室开紧急会议！谁敢迟到一秒，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五分钟后，轧钢厂党委会议室。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所有的党委委员都正襟危坐，看着主位上脸色铁青、眼神骇人的娄振华，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从未见过厂长这副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
娄振华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将副市长的指示，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进行了复述。
当听到“特级项目”、“最高保密等级”、“厂长干到头了”这些字眼时，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政治高压，给彻底砸懵了。
“何大清……不就是那个……今天早上才提的副科长吗？”一个委员小声嘀咕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啪！”
娄振华一掌重重拍在桌面上，茶杯剧烈跳动。
“从现在起！忘记他之前的身份！他的重要性，已经超过了在座的每一个人，包括我！”
他环视全场，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现在，讨论一下，如何才能体现出我们厂党委‘最高级别’的重视！如何才能让市里领导，让更上面的领导，看到我们的决心和态度！”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给钱？给物？这都是副市长命令里最基本的要求。
必须拿出更震撼、更有力的举措！
一个委员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要不……再给他提一级？当个正科长？”
这个提议一出，所有人都觉得有些荒唐。
一天之内，从厨子到副科，再到正科？这传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然而，娄振华的眼睛，却骤然亮了。
笑话？
不！
在巨大的政治任务面前，任何常规的规章制度，都显得苍白无力！
要的就是这种破格！要的就是这种闻所未闻！
只有这样，才能向上级表明，他们轧钢厂，是真的把这项任务，当成了头等大事来办！
“不够！”
娄振华的声音斩钉截铁。
“仅仅提拔他个人，还不够！我们要为他创造一个全新的、拥有足够权限和资源的平台！”
他站起身，在会议室里来回踱步，脑子飞速运转。
最终，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锁定在墙上的组织结构图上。
一个让所有人都心脏停跳的决定，在他的脑海中悍然成型。
“我决定！”
娄振华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震得每个人耳膜嗡嗡作响。
“原‘后勤服务科’，即日起，正式升级为‘后勤服务处’！机构升格，级别等同于生产车间！”
“何大清同志，由原副科长，直接提拔任命为——后勤服务处，正科级处长！”
“此决议，即刻生效！并立刻上报市委，请求批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所有委员都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科，升级为处！
副科长，跳过所有流程，直接成为正科长！
这已经不是提拔了，这是坐着火箭往上窜！
“厂长……这……这不合规矩……”有人下意识地反对。
“规矩？”
娄振华猛地回头，眼神冰冷刺骨。
“现在，何大清同志，就是规矩！市领导的指示，就是规矩！你们谁有意见，现在可以去找副市长谈！我绝不阻拦！”
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再无人敢有半句异议。
当天下午，轧钢厂内那熟悉的、覆盖了每一个角落的大喇叭，在沉寂了片刻后，再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全厂数千名工人，无论是正在挥汗如雨的炼钢炉前，还是在轰鸣作响的机床旁，都习惯性地侧耳倾听。
广播员那带着一丝激动和颤抖的清亮女声，响彻云霄。
“通知！全厂通知！”
“鉴于后勤服务科何大清同志，在接待外宾任务中做出突出贡献，及其未来工作的特殊重要性，经厂党委研究决定，并报请上级领导批准：”
“原‘后勤服务科’即日起，正式升级为‘后勤服务处’！”
“何大清同志，由原副科长，直接提拔为后勤服务处正科长！即日生效！”
……
一天之内！
从一个围着灶台转的食堂大厨，到早上刚刚宣布的副科长！
还没等屁股下的椅子坐热，又从副科长，一步登天，直接跳级成为执掌一处的正科长！
这火箭一般的晋升速度！
这堪称神话的晋升轨迹！
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广播声落下，整个轧钢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那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暂停键，一个接一个地停歇下来。
车间里，所有正在忙碌的工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每个人的脑海里，都在疯狂回响着刚才那段广播。
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这个何大清，这个昨天还在食堂颠大勺的男人，到底是有何等通天的背景？
又究竟是使出了何等神鬼莫测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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