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雷蒙德下达斋戒的命令后,他便病倒了,埃德玛尔主教不肯对外说明是什么病,但一直坚称并无大碍①。但是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了十字军将士面前,该有谁来领导这支军队?
十字军的领导者们众多,有韦芒杜瓦伯爵于格,他是法兰西卡佩王家的一员;有诺曼底公爵罗贝尔,按照血脉来说他还是征服者威廉的后代;下洛林公爵,布永的戈弗雷,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四世册封;以及最重要的,塔兰托亲王,来自西西里的博希蒙德。这么多领导人都在准备角逐雷蒙德暂时让出的位置,他们急切地想要填满这份权力真空。
弗里德里希少见的没有叫孟克随他一起出发,而是叫孟克回到营地组织士兵,随时准备听从自己的命令开进安条克城内位于山脚下的城堡内。孟克没有多问些什么,因为弗里德里希的表情没有他一贯的风轻云淡,他的脸上写满了严肃以及等待的焦虑。
弗里德里希知道,在十字军群龙无首的当下,身为公爵的戈弗雷一定会想办法取得十字军的领导权,而戈弗雷早先在帐篷中对自己说过的话,马上就要应验了,现在是戈弗雷考验弗里德里希忠诚的时候。
弗里德里希紧紧地握住腰间挎着的阔剑,他大步流星的掀开戈弗雷公爵的帐篷门帘,果然,在帐篷内的戈弗雷正在穿戴自己的盔甲,他握紧手臂上的龙虾护手来回搓动,确保它不会在关键时刻出问题,见到弗里德里希走进来,戈弗雷没有以前的和气,而是没有抬头直截了当的问到“席曼特男爵,你手中还有多少士兵?”
“九十四人,其中八名骑士。”弗里德里希在戈弗雷面前站定,“大人,我们现在应该迅速去雷蒙德的住处,让他确认将领导权交给我们。”
戈弗雷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的急躁,“不能带太多人,免得最后不好收场,一会你带上你最信得过的人,我去叫上罗贝尔他们,以探望的名义去确认雷蒙德的意思。”戈弗雷说道,他终于确认自己已经穿戴完毕,抬起头看着弗里德里希,“弗里德里希,我们现在要做的事,不是名垂青史就是遗臭万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弗里德里希当然知道戈弗雷的意思,城外就是凯尔波加的四万突厥大军,城内的十字军还能作战的可能都不到两万,这个时候偏偏雷蒙德病倒了,所有人都在向着雷蒙德暂时摘掉的那顶皇冠奋力一搏,如果最后这件事导致几位有影响力的将领之间不合,甚至严重到导致十字军内战的话,那么安条克城不但会被突厥人重新夺走,甚至他们这支寄托着整个欧罗巴希望的神圣十字军要全军覆没于此。那样的话不消说再组织一次十字军,恐怕耶路撒冷将永远归属于穆斯林们。
但是哪怕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弗里德里希还是向着戈弗雷点点头,他的右手攥紧腰间的剑柄,“阁下,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更愿意面对城外的突厥人而不是其他十字军。”
戈弗雷长叹一口气,随后走向大门,弗里德里希侧身为戈弗雷让路戈弗雷边走边说,“‘如果可以的话’呢,但是席曼特男爵,你我都知道,此路已在眼前,若非我将行之路,我自当退却;若当为我行之路,我自当万死不辞。”
弗里德里希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沉默着跟在戈弗雷身后,走向雷蒙德的房间。
城堡里的十字军士兵行色匆匆,他们有的人穿着盔甲,有的人只穿着粗布麻衣一路小跑,人们都知道城外来的那遮天蔽日的突厥人大军,每个人都在尽一切的可能保证自己能活过这次危机。戈弗雷在前面,身后跟着自己的侍从,然后是弗里德里希,然后是诺曼底公爵罗贝尔,一行人沉默着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位于主堡内侧深处雷蒙德的房间,他们的铁甲靴踏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身上的锁子甲互相碰撞叮铃叮铃响个不停,所有人都握紧了腰间挎着的武器,他们目视前方,眉头紧皱。如果事情顺利,他们当然也不想对着自己人挥下屠刀,但如果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控制,到时候......
“戈弗雷阁下,”在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戈弗雷一行人和塔兰托亲王博希蒙德撞了个正着,博希蒙德的身后跟着一众西西里贵族,他们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解释,“不知道阁下现在要去哪?”
戈弗雷的目光瞥到了博希蒙德的腰间,他也挎着阔剑,看来对方的想法跟自己一样。“亲王殿下,日安,我等担心雷蒙德阁下的身体健康,特来探望。”
“带着武器?”博希蒙德皮笑肉不笑的问道,“这是下洛林的特殊习俗吗?”
“难道亲王殿下的西西里没有这种规矩吗?”戈弗雷也微笑着回问道。
博希蒙德突然笑了两声,“公爵阁下所言极是,现在正是特殊时期,想必这也是无奈之举吧,那么公爵阁下,请吧?”说着伸出手示意戈弗雷等人先行。
戈弗雷看了一眼博希蒙德指出的方向,思考了一下,随后向着博希蒙德微微颔首,算作回礼,于是便带着弗里德里希等人走向雷蒙德的房间,弗里德里希微微侧目看向博希蒙德,只见他的表情瞬间冰冷,双眼满是仇恨与愤怒,紧闭的嘴角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发出让手下袭击自己的命令。
但博希蒙德没有这么做,他转过身带着手下离开了。
弗里德里希快步走上前,跟在戈弗雷右后方,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阁下,博希蒙德刚才......”
戈弗雷点点头,“想必是和我们想法一致,来逼雷蒙德交出领导权的,但是他毕竟兵少将寡,不敢和我们正面冲突也是正常的。”
弗里德里希继续问“刚才您就不怕他在背后袭击我们?”
戈弗雷微微侧目,随后又把目光转回前方,缓缓开口道“他并不想去耶路撒冷,他只想要安条克,我们活着并且离开这里,对他来说才是利益最大化,所以他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弗里德里希没有再说什么。
戈弗雷等人站在雷蒙德的卧室门口,侍从上前敲响了房门,过了一会,房门被打开,埃德玛尔主教和几位雷蒙德的侍从站在他们的面前,埃德玛尔主教上下打量了一下戈弗雷一行人,随后说道“戈弗雷公爵阁下,您这个时候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戈弗雷回答道“主教大人,您也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前来探望雷蒙德阁下,并祈祷他早日康复。”
“我主庇佑。”说着埃德玛尔主教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说道,“如您所见,雷蒙德阁下现在正在修养,不能接客,还请各位回去吧。”说着就示意侍从将门关上。
弗里德里希眼疾手快上前一把顶住了木门,戈弗雷瞥了一眼弗里德里希,微微点头,随后对着埃德玛尔主教说道“主教大人,我们现在需要雷蒙德阁下站出来领导我们,现在的十字军正处于最危险的时刻,没有领导人的话,击退撒拉逊人的大军根本无从谈起。”
“公爵阁下!”埃德玛尔主教的双手握住了代表教廷权威的锡杖,他已经五十几岁,按理来说别说是远征,让他去各国进行巡礼都已经是强人所难,但他依旧站在远离罗马几千里的地方,站在戈弗雷等人的眼前,“雷蒙德阁下现在正在修养,他是生病不是死了!不要怪我把话挑明白了,这个时候你难道想对着基督兄弟下手吗?!”
戈弗雷看着眼前愤怒的瞪着自己,身体已经开始有些颤抖的埃德玛尔主教,他没有正面回答埃德玛尔主教的问题,而是回答道“主教大人,我们并非要对雷蒙德阁下怎么样,我们早已发誓会想敬爱我主一样敬爱我们的兄弟姐妹,骑士的誓言也不容许我们做出任何不齿的行径,但我想请您明白,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我们根本无法从这该死的城堡里脱身。”
“所以你们火急火燎,像一群看见了腐肉的乌鸦,赶来这里追逐着想要捞起雷蒙德暂时丢下的王冠?!”埃德玛尔主教拄着锡杖上前几步,他脸上的每寸肌肉都在颤抖,弗里德里希很担心要是戈弗雷继续逼迫下去,埃德玛尔主教会不会当场就这样被活活气死。
戈弗雷微微摇头,“主教大人,我们既不是为了王冠而来,也并非粗鄙的乌鸦,我们只是想让雷蒙德大人尽快好起来,领导我们抵抗邪恶的异教徒。”
“在这种情况下?在明知道他病倒在床的时候,带着武器和随从?!”埃德玛尔主教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要将他们打入地狱世代经受烈火炙烤,但弗里德里希知道,自己可是为了上帝而来,也很可能会为了上帝而死,所以自己才不会下地狱。
就在这时,屋子深处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埃德玛尔,不要再吵了,他们想要便给他们就是了。”所有人都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那位高贵的法兰西伯爵,图卢兹和圣吉莱的主人,雷蒙德四世虚弱的躺在那里,他的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犹如刀锋修剪过的下颌无不诉说着病痛带给他的折磨。
戈弗雷先是对着雷蒙德微微颔首,虽然按照爵位来说雷蒙德比不上戈弗雷,戈弗雷是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海因里希四世而册封的骑士,布拉班特的王子,布洛涅的公爵之子,下洛林公爵。如果两人相识在宫廷,雷蒙德应该向戈弗雷行礼才是,可他们现在在安条克,突厥人的地盘,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而戈弗雷给足了雷蒙德尊重和敬意。
雷蒙德继续说道“我本就不在意什么十字军的领导者这样的虚名,如果戈弗雷公爵阁下能够带领大伙突出重围击退异教徒,并恪守骑士的誓言,那么我心甘情愿的将那份蒙主恩赐的荣誉交予戈弗雷公爵。”
埃德玛尔主教长叹一口气,缓缓转头看向了戈弗雷,他的眼神满是无奈和不甘,最终他缓缓说道“愿我主保佑你,戈弗雷公爵阁下,主的恩泽将随你出征,并保你凯旋。”说着在胸前缓缓地画出了一个十字。
戈弗雷公爵低头闭眼,接受了埃德玛尔主教的赐福,随后抬起头来说“谢谢你,主教大人,”随后看向病榻上的雷蒙德,“也谢谢你,雷蒙德伯爵阁下,我以骑士之名起誓,击退撒拉逊人后,必将领导权如期归还,我主为证。”
雷蒙德向着戈弗雷用力的缓缓地,点点头,随后闭上双眼,沉重的呼吸着。
戈弗雷向着埃德玛尔主教微微行礼之后,带着弗里德里希等人转身离开。
“罗贝尔公爵。”戈弗雷在前方,带领着众人一边走向城堡的大门一边下令道。
“是,阁下。”诺曼底公爵罗贝尔快走两步来到戈弗雷身侧。
“命你带领麾下全部士兵登上城墙,时刻准备与突厥人决战!”
“是!阁下!”罗贝尔颔首回答。
“席曼特男爵!”戈弗雷叫到了弗里德里希。
弗里德里希也赶紧上前,“是,公爵阁下。”
“命你带领你的军队守住北门,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懂吗?”
弗里德里希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头回答“一定完成,阁下!”
注:
①据史料记载,当时的雷蒙德极有可能是因为经历了长达八个月的对于安条克的围城战和十字军对安条克的屠杀引起的疫病所感染。
本身八个月的饥饿与高强度作战就已经在蚕食着雷蒙德的身体,安条克成堆的死尸所散发出的疾病更是让他的情况雪上加霜。
尽管当时的医疗水平不甚先进,但雷蒙德还是奇迹般的在地狱一样散播疫病并被毁坏严重的安条克城中活了下来,只不过这次生病在其他十字军将领看来多少有些大限将至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