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冬。
京城。
铅灰色的天幕低低压着胡同的屋檐,北风卷着碎雪,像无数把锋利的铁砂,狠狠抽在人的脸上。
许大茂弓着背,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重。
脚下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除了车铃,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响。车后座上,沉重的放映设备用麻绳捆得死死的,将他的重心不住地向后拉扯。
他叫陈凡,或者说,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叫许大茂。
就在几个小时前,身为21世纪车间工程师的陈凡,还在为一条生产线的电路短路问题焦头烂额。一阵刺目的蓝光和剧烈的麻痹感,是他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记忆。
再睁眼,他已经成了这个年代,这个叫许大茂的放映员。
原主也算死得其所,在乡下放电影时,为了抢修漏电设备,硬生生把自己搭了进去。
这倒是给了陈凡一个完美的替代机会,也给他留下了一副后遗症严重的躯壳。
被电流穿透的后遗症还未消退,双腿残留着针刺般的麻木,每挪动一步,神经末梢都传来尖锐的抗议,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晃晃悠悠地挪进南锣鼓巷95号院,刚穿过垂花门,一声蛮横的呵斥就炸响在中院。
“嘿!你个小兔崽子,长没长眼?跑什么跑!”
声音粗野,中气十足。
“撞了你傻爷我,拍拍屁股就想走?门儿都没有!”
许大茂费力地抬起眼皮,视线聚焦处,一个身材魁梧、穿着一身蓝色工装的男人,正瞪着一双牛眼,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揪着一个七八岁小孩的后衣领。
是傻柱,何雨柱。
那孩子被他提得脚尖离地,吓得小脸煞白,张着嘴哇哇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旁边几个一同玩耍的半大孩子,也都吓得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不……不是我……”
小孩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辩解。
“是他,是他自己撞过来的……”
“还敢顶嘴!”
傻柱眼睛一瞪,另一只空着的手猛地扬了起来,手掌宽厚,带着风声,眼看就要朝着孩子的后脑勺扇下去。
若是原来的许大茂,撞见这场景,怕是早就缩起脖子,推着车溜回后院,绝不敢多看一眼。
可现在,这副身体里的灵魂,是陈凡。
一个信奉逻辑、规则和计算的工程师。
“哎哎哎,我说柱子。”
许大茂慢悠悠地将吱嘎作响的自行车靠在墙根,动作不快,声音也不大,却异常清晰地钻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多大的人了,跟个孩子在这儿较什么劲?”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平静地落在傻柱身上。
“你要是真有力气没处使,赶明儿我跟后勤科的老张念叨念叨,食堂新拉来的那几吨煤,就全归你一个人卸。保准你一天下来,舒舒坦坦,骨头缝里都透着乏,再没半点力气跟院里孩子耍威风。”
这话半是调侃,半是讥讽,还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静。
周围几个揣着手看热闹的大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捂住了嘴。
傻柱的动作僵在半空,他拧着眉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一看是许大茂,脸上的横肉顿时堆了起来。
“嘿,我当是谁呢。许大茂,你小子几天不见,出息了啊?敢管你傻爷的闲事儿了?”
他松开那孩子,任由他连滚带爬地跑掉,转身就想朝许大茂逼近,那架势,是准备用拳头讲道理了。
许大茂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傻柱只是院里的一团空气。
他的目光越过傻柱,精准地锁定在人群中一个双手揣在袖子里,挺着个不小的肚子,浑身透着一股官架子的中年男人身上。
二大爷,刘海中。
“二大爷。”
许大茂的脸上瞬间堆起了恰到好处的恭敬,语气里满是请教的意味。
“您可得给评评理。您是咱们院里看事儿最明白、为人最公道的管事大爷,院里大大小小的事,就没您看不透的。”
他先送上了一顶高帽,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
“您给说说,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厂里的正式厨师,就因为孩子不小心碰了他一下,就要动手打人。这是不是有点以大欺小了?”
许大茂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南锣鼓巷95号院,是个没王法、没说理的地方呢!”
刘海中平日里最享受的就是这种被人捧着、当领导的感觉。他听着许大茂的话,只觉得每个字都说到了心坎里,腰杆不自觉地又挺直了几分,揣在袖子里的手也拿了出来,背在了身后。
“咳!”
他重重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迈着四方步走了出来,官威十足。
“大茂说的对!”
刘海中斜睨着傻柱,语气严厉。
“何雨柱!你也是轧钢厂的工人,有身份的人,跟个不懂事的孩子动手,像什么样子!赶紧把人放了,多大点事儿,非要闹得满院皆知!”
傻柱最烦的就是院里这几个大爷倚老卖老,拉偏架。可刘海中毕竟是管事大爷,他再浑,也不好当着全院街坊的面顶撞,那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他只能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已经跑到母亲怀里的孩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算你小子走运!滚吧!”
一场眼看就要升级的冲突,就被许大茂轻飘飘的几句话给化解了。
院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许大茂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惊奇和探究。
这还是那个见了傻柱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的许大茂吗?
怎么几天不见,不仅胆子大了,这嘴皮子也变得这么利索了?
许大茂没有理会这些探寻的目光,他只是冲着刘海中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算是致意,然后才转身扶起自行车,推着它走向后院自己的家。
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霉味和尘土的冷气扑面而来。
屋里冷得像个冰窖,陈设简单得可怜,一张床,一张破桌子,两把椅子,就是全部家当。
家徒四壁。
他放下沉重的设备,环顾四周,最终只能发出一声苦笑。
来都来了,还能怎么样呢?先活下去再说。
工程师的务实精神让他迅速接受了现实。
他在角落的米缸里找出一点挂面,又从橱柜里翻出半块干硬的猪油渣,切了点蔫了吧唧的葱花。
起锅,热油,猪油渣在锅里滋滋作响,逼出最后一丝香气,再下入葱花爆香。
一碗最简单的葱油拌面,热气腾腾。
滚烫的面条滑入胃里,一股暖流瞬间扩散到四肢百骸,驱散了身体里的一部分寒意和疼痛。
吃完饭,他开始仔细清点这具身体的全部家当。
除了身上这套打了补丁的破旧工装,就只剩下口袋里皱巴巴的几块钱现金,和几张零散的粮票。
生存状况,堪忧。
他不死心,开始翻箱倒柜。
当他搬开一个靠墙的旧木箱,准备看看底下有没有老鼠洞时,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箱底的一处松动。
他心里一动,用指甲使劲一撬,一块薄薄的夹板被掀开了。
夹层里,一个用油布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小包,静静地躺在那里。
打开油布,几张崭新的票据出现在眼前。
是自行车票!足足有三张!
还有一张,是手表票!
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一切凭票供应的年代,这几张薄薄的纸片,其价值远超现金。它们是身份的象征,是通往更好生活的硬通货。
许大茂捏着那几张票据,冰冷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纸张上传来的温热。
他那双因为疲惫和疼痛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眼睛里,此刻,正闪烁着一种工程师独有的,名为“规划”的锐利光芒。
这,应该就是我崛起的资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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