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渊深处，那短暂得如同幻觉般的宁静，终究被打破了。
数日来，在合欢铃的奇异引导下，碧瑶缓慢却持续地吸收着幽冥渊中那精纯却冰寒的能量，魂魄本源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滋养与巩固。虽然过程依旧痛苦不堪，每次吸收都如同在冰刃上行走，但她的脸色已明显有了血色，眼神也恢复了更多神采，甚至能在张小凡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在这方寸之地缓步行走。
张小凡的状态却并未好转。毒性深入骨髓，日夜啃噬着他的经脉与意志，魂血秘契带来的魂魄震荡也迟迟未平。但他将所有的痛苦都死死压在心底，苍白的脸上总是努力挤出温柔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碧瑶这来之不易的微弱好转，心中那逃离此地、寻找净土的希望之火，也因她的每一点进步而悄然点燃，越烧越旺。
他们甚至开始极其隐秘地、用只有彼此能懂的眼神和低语，探讨着那渺茫的可能性。
“小凡…你看那处甬道…”一次，趁着幽姬送药离开的间隙，碧瑶倚在张小凡怀里，极其虚弱地抬手指向洞窟深处一条被阴影笼罩的岔路，声音细若游丝，“我隐约记得…幽姨有次…是从那边过来的…气息…略有不同…”
张小凡心中一紧，立刻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不同？是…更接近外面吗？”他的心脏因这微小的发现而加速跳动，却又被巨大的风险感紧紧攥住。
“说不清…”碧瑶微微蹙眉，努力回忆，“但…感觉不像死路…或许…有别的出口…”她说着，气息便有些跟不上，轻轻咳嗽起来。
“别急，别急…”张小凡连忙轻拍她的后背，将自身所剩无几的般若清气渡过去，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等你再好些…我再想办法…去看看…”
希望，如同石缝中艰难探头的幼芽，脆弱却执拗地生长着。
然而，他们低估了幽冥渊的诡异，也低估了万人往的掌控。
这日，又到了合欢铃引导能量之时。碧瑶盘膝坐于远离血池的角落，张小凡紧张地守在一旁，全神贯注地感知着周围任何一丝能量波动，生怕出现意外。
合欢铃如常泛起柔和光晕，开始牵引那精纯的幽冥之气。起初一切顺利，冰寒能量缓缓流入，碧瑶虽身体微颤，眉头紧锁，却还能勉强承受。
但就在过程行将结束，能量流即将减弱之时
异变陡生！
那原本温顺如溪流的幽冥之气，毫无征兆地猛然变得狂暴起来！仿佛平静的深海骤然掀起滔天巨浪，无数倍于之前的、冰冷刺骨且带着强烈腐蚀性与怨念的死气，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合欢铃构筑的通道，疯狂地冲向碧瑶毫无防备的魂源！
“呃啊！！！”
碧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身体猛地向后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脸色瞬间由红润变为骇人的青紫，七窍之中竟同时溢出丝丝黑气！周身经脉肉眼可见地凸起、扭曲，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毒虫在其中疯狂窜动！合欢铃的光芒剧烈闪烁，发出急促而尖锐的悲鸣，竟似有些压制不住那狂暴的冲击！
“瑶儿！”张小凡魂飞魄散，想也不想，猛地扑上前，双掌死死抵住碧瑶后心，不顾一切地将自身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大梵般若、微薄太极玄清道、甚至那危险的天书戾气疯狂地涌入她体内，试图强行阻断那恐怖的能量洪流，护住她即将被冲垮的魂源！
“噗！”自身力量与那狂暴死气的猛烈冲撞，瞬间给他带来毁灭性的反噬！张小凡喷出一大口黑血，身体剧烈颤抖，眼前阵阵发黑，只觉自己的魂魄仿佛都要被那冰冷的死气撕裂、冻结！
但他死死咬着牙，牙龈迸出血丝，眼中爆发出近乎疯狂的执拗，半步不退！他绝不能放手！绝不能让她再受伤害！
“滚开！给我滚开！”他嘶声怒吼，意识几乎被剧痛与恐惧吞噬，只剩下本能地、不计代价地输出力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洞窟四周石壁上，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的诡异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血红色光芒！一道道血色光索凭空出现，如同毒蛇般缠向那狂暴的死气洪流，竟以一种霸道无比的方式，强行将其截断、镇压、逼回深渊！
能量洪流骤然消失，合欢铃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铃身甚至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纹。碧瑶身体一软，向前瘫倒，被张小凡死死抱住，两人一同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碧瑶已然昏死过去，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嘴角不断溢出黑色的冰沫，身体冰冷得吓人。张小凡自己也到了极限，毒性因方才的疯狂举动而彻底爆发，浑身如同被无数冰针穿刺又投入烈火灼烧，痛得几乎失去知觉，只能凭借残存的意志，紧紧抱着她，徒劳地试图用自己残破的身体温暖她。
洞窟内，血色符文的光芒缓缓熄灭，重新隐入石壁，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只有那弥漫的、令人作呕的能量残渣与两人濒死的喘息，证明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脚步声响起。
幽姬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洞口，她看着地上相拥倒卧、气息奄奄的两人，尤其是碧瑶那惨不忍睹的模样，一向冷漠的脸上竟也出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与…深深的无奈。
她快步上前，蹲下身，指尖迅速在碧瑶眉心、心口几点，渡入一股精纯却冰冷的魔元，暂时护住她最后一丝心脉，又取出几枚散发着奇异寒香的丹药，塞入其口中。随后，她看了一眼几乎昏迷却仍死死抱着碧瑶的张小凡，叹了口气，也将一枚丹药塞进他嘴里。
丹药入腹，化作一股冰冷的洪流，暂时压下了那肆虐的毒性，却也带来一种更深的、仿佛灵魂被冻结的寒意。张小凡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幽姬，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愤怒与质疑：“刚…刚才…是…怎么回事？！”
幽姬避开他的目光，声音低沉而艰涩：“幽冥渊…自有其灵…非是善地。宗主早有布置…方才…是渊灵反噬，触动了护渊禁制…”
护渊禁制？！
张小凡心脏猛地一沉！万人往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他早就布下了手段？！那这所谓的“疗伤”，这合欢铃的引导…究竟是真的救治，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与考验？！
无尽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毒性更冷，比死气更令人绝望。
“他…他一直…都知道？！”张小凡的声音因愤怒与恐惧而剧烈颤抖。
幽姬沉默片刻，缓缓道：“宗主深意，非我等所能揣度。他只要小姐活着。”她看了一眼碧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活着…有很多种方式。姑爷…若真为小姐好，便…安分些吧。有些念头，动不得，试不得。”
说完，她不再多言，起身悄然退去，留下的话语却如同最冰冷的枷锁，重重砸在张小凡心上。
动不得…试不得…
万人往早就知道他们心存逃离之念！方才那恐怖的“渊灵反噬”，根本就是一次警告！一次冷酷的、毫不留情的、差点直接将碧瑶彻底摧毁的警告！
巨大的后怕与愤怒如同毒焰般灼烧着张小凡的五脏六腑！他紧紧抱着怀中冰冷昏迷的碧瑶，身体因极致的情绪波动而剧烈颤抖，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
他差点…差点就因为自己那愚蠢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害死了她！害死了他宁愿付出一切也要守护的人！
“对不起…瑶儿…对不起…”他哽咽着，将脸埋在她冰冷的颈窝，声音破碎不堪，“是我不好…是我太天真…是我差点害了你…”
绝望，如同最深沉的寒冰，将他心中那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良久，碧瑶才在丹药之力和他持续的渡气下，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瞳孔中还残留着巨大的恐惧与痛苦，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待看清是张小凡紧紧抱着自己，感受到他那同样冰冷却执拗的怀抱时，眼中的恐惧才缓缓褪去，化为无尽的疲惫与…一丝心有余悸的茫然。
“小凡…”她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刚才…我好怕…好像…又要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张小凡连忙收紧手臂，声音急切而沙哑，“没事了…瑶儿…已经没事了…我在…我永远都在…”
碧瑶缓了一会儿，似乎才彻底清醒，记忆回笼，她身体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恐惧，她猛地抓住张小凡的手臂，指甲几乎掐入他的皮肉：“是…是爹…是他…对不对？！他一直都知道！他在警告我们！他根本不让我们走！”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与一丝被至亲如此对待的伤心欲绝。
张小凡心如刀绞，只能更紧地抱住她，无言以对。默认，即是答案。
碧瑶在他怀中无声地流泪，身体微微颤抖。许久，她才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灰败绝望的脸庞，看着他嘴角未干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痛楚与…一种异常的坚定。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他脸上的伤痕，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小凡…我们不试了…我们不走了…”
张小凡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碧瑶惨然一笑，泪水不断滑落：“只要你好好的…我好好的…就这样吧…在这里…也好…外面…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心却在滴血。她不是放弃了自由，她是怕了！怕了那恐怖的“警告”，怕了那差点夺走小凡性命的反噬！她宁愿永远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深渊，也不要再承受一次险些失去他的恐惧！
张小凡看着她那故作坚强却破碎不堪的眼神，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巨大的酸楚与怜惜淹没了他。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好…不走了…瑶儿，我们不走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地狱也好，深渊也罢，只要你在，就是我的归处…”
谎言。
两人心中都清楚，这是谎言。
是对残酷现实的暂时妥协，是被恐惧碾碎希望后的无奈蛰伏。
但此刻，他们只能紧紧相拥，从彼此冰冷的身体与绝望的眼神中，汲取着那一点点可怜的、残存的温暖与勇气。
前路似已断绝，黑暗吞噬微光。
情虽坚，难测阻深。
渊秘噬心，此恨无穷。
洞窟内，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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