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福祥的后堂账房里,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账册的墨香与檀木算盘的沉稳气息。
范金友亲自为林卫国沏上了一壶顶级的雨前龙井,茶汤碧绿,热气氤氲。
林卫国却没有碰那茶盏。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这种沉默让账房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范金友侍立一旁,心里直打鼓。这位小神医救了他家老太太的命,等同于瑞福祥的再造恩人,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范金友的神经。
终于,林卫国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范金友。
“范掌柜,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让范金友的心弦骤然绷紧。
“小神医但说无妨,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没什么不能讲的。”
范金友连忙躬身,姿态放得极低。
林卫国点了点头,手指在黄花梨木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每一声都敲在范金友的心跳上。
“我最近夜观天象,星斗移位,紫微黯淡。”
林卫国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与神秘。
“又结合我师门的一些推演之法,发现这天下的财气,恐怕要有一次大动荡。”
他没有提任何经济学的名词,而是用一种最符合他“小神医”人设的玄学方式,抛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预言。
“您手里的法币,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
轰!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范金友的脑海里炸开!
“这……”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这”字出口,便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
法币会变成废纸?这是何等荒谬绝伦的说法!如今的法币,虽然市面上有些波动,但依旧是国民政府的法定货币,是整个国家经济的基石。
瑞福祥每天的流水,那可都是白花花的法币!
林卫国将范金友的震惊与怀疑尽收眼底,他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平静地迎着对方的目光。
“信不信由你。”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却深邃得仿佛能将人的心思彻底看穿,那里面没有商量,只有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只建议您,尽快将店里所有的流动资金,全部换成金银,或者棉纱布匹之类的硬通货。囤着,千万别卖。”
范金友的指节捏得发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账房里的算盘珠子仿佛都在他脑子里噼啪作响,一边是瑞福祥百年的基业和那天文数字般的流动资金,一边是眼前少年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以及他那神乎其技、起死回生的医术。
一个能从阎王手里抢人的人,他的话,能是无的放矢吗?
这场豪赌的赌注,是瑞福祥的全部身家!
赌输了,万劫不复。
可若是赌赢了……
范金友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最终,他对林卫国那近乎神迹的医术的信任,压倒了商人的理智与谨慎。
他猛地一咬牙,像是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对着林卫国重重一揖。
“好!我信小神医的!”
搞定了范金友,林卫国脸上的严肃才稍稍缓和。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了自己的第二个需求。
“范掌柜,我最近也想采买一批物资,规模不小。需要一个绝对可靠、手脚麻利、而且口风要紧的人来帮我操办。”
范金友闻言,脑中立刻闪过一个人影。
“巧了!”
他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喜色。
“我有个远房亲戚,叫蔡全无。以前在德源兴绸布店当伙计,为人最是老实本分,东家破产,他刚失业。我这就叫他来见您!”
很快,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年轻人被带了进来。
他约莫二十出头,身材敦实,面相憨厚,一双手布满了干粗活留下的老茧和裂口。他站在奢华的账房里,显得局促不安,不停地用那双粗糙的手搓着自己的衣角,头都不敢抬。
但他偶尔抬眼的一瞬间,林卫国捕捉到了他眼神里的东西——干净,清澈,没有一丝杂质。
正是日后那个老实善良,为了一句承诺能坚守一生的“窝脖儿”蔡全无。
“抬起头来。”
林卫国发话了。
蔡全无身体一颤,缓缓抬起头,迎上了林卫国的目光。
“以前在德源兴做什么的?”
“回……回东家,小的在德源兴是管库的伙计,也兼着些跑腿的活。”蔡全无答话有些结巴,但条理很清晰。
“识字吗?会算账吗?”
“跟账房先生学过几年,粗浅的字都认得,算盘也会拨拉几下。”
林卫国点了点头,对他很满意。此人不仅品性纯良,还有基本的业务能力,正是他需要的人。
“蔡大哥,我这里有一份差事。”
林卫国不再绕弯子,直接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每月十块大洋,另外包吃住。”
“工作只有一个,就是帮我买东西,然后看管仓库。你愿意吗?”
十块大洋!
蔡全无的呼吸猛地一窒,那双干净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那双布满老茧、刚刚还在搓着衣角的手,此刻僵在了半空。
十块大洋是什么概念?
他在德源兴累死累活,一个月工钱也不过两三块大洋!这笔钱,足够养活他一家老小,还能有大把的结余!
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看向一旁的范金友,范金友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示意他没有听错。
蔡全-无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猛地朝着林卫国跪了下去,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
“愿意!小的愿意!”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激动得语无伦次。
“东家您放心!我蔡全无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一把子力气和一颗老实心!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好!”
林卫国当即拍板,受了他这一拜。
当天下午,通过范金友介绍的牙行,林卫国便在鱼龙混杂、但位置足够僻静的城南,租下了一个巨大到甚至能跑开马车的旧仓库。
仓库的铁门前,林卫国将一把沉甸甸的、带着铁锈味的钥匙,和一个鼓鼓囊囊、分量惊人的钱袋,一同交到了蔡全无的手上。
蔡全无双手捧着,感觉那不是钥匙和钱,而是自己的下半辈子。
他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东家”,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林卫国看着他,下达了第一批采购指令,声音清晰而坚定。
“粮食、盐、布匹。”
“有多少,收多少!”
自己的囤货大计,就此正式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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