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放下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随即转身走向电梯。监控画面里的舞者们已重新站定位置，音乐声透过隔音玻璃隐隐传来，但他没有再看一眼。走廊灯光冷白，映得他领带夹上的金属边缘微微发亮。
他按下一楼按钮，机械表的走时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医院CT室门口，技术人员正拆卸全息投影设备的支架。江逸走上前，接过他们递来的便携箱，手指抚过箱体侧面一道细小划痕——那是三年前母亲还在病床上清醒时，他第一次尝试用光影模拟星图留下的痕迹。
“信号校准做了吗？”他问。
“做了两次，但城市光源太杂，北斗七星的位置偏了七度。”技术员低声回答，“而且医院禁用高频发射，我们只能压低功率，投影可能不够亮。”
江逸点头，提着箱子穿过长廊。病房外的监护仪数据平稳，呼吸频率和心率都在正常区间，可脑电波依旧平缓如初。他站在窗边看了许久，才打开设备箱，将微型投影仪固定在阳台护栏上。
周慕云从楼梯间上来，手里端着两杯热咖啡。他把其中一杯放在栏杆旁的小桌上，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下江逸的肩膀。
“你父亲联系了国外一支医疗团队。”他终于开口，“不是普通的神经科医生，是专门研究意识唤醒的。”
江逸的手顿了一下，继续接通电源线。
“他们愿意来一趟，前提是看到明确的生理反应。”周慕云望着天空，“你说的这个投影……真能让她看见？”
“她以前总说，北斗七星是家的方向。”江逸调试着角度，“她说小时候走夜路，只要抬头看到那七颗星，就知道不会迷路。”
周慕云没再问，只是默默掏出随身携带的应急灯，检查电池状态。
投影启动瞬间，光斑在夜空中晃动了几下，勉强勾勒出前几颗星的位置。可远处商业区的霓虹不断闪烁，干扰让图像边缘模糊不清。江逸皱眉，迅速打开通讯终端，拨通林初夏的号码。
“帮我调抗干扰模块，频段压缩到480THz以下。”他说，“用B通道加密传输。”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几秒后，投影突然稳定下来，星点变得锐利清晰。
“好了。”林初夏的声音很轻，“只维持三分钟，别超时。”
江逸关闭通话，正准备调整焦距，护士匆匆走来。
“江先生，夜间不能使用强光设备。”她语气为难，“会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这是科研项目备案过的非侵入式刺激实验。”江逸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审批单递过去，“只持续三分钟，光源集中在天台区域，不会穿透墙体。”
护士看了看文件编号，又望向投影仪，犹豫片刻，点了点头：“那就三分钟，不能再长。”
她离开后，风忽然大了起来。云层自东向西快速移动，遮住了大部分星空。江逸盯着屏幕上的定位图，手指快速滑动，试图将投影压低，借助医院外墙的浅色瓷砖反射成像。
周慕云立刻明白他的意图，举起应急灯照向墙面。光线与全息影像交汇，北斗七星的轮廓在灰白墙面上缓缓浮现，比空中更清晰。
就在这时，一片薄云裂开缝隙，真实的星光洒落下来，与人造光影重叠在一起。
病房内，监护仪发出一声轻微蜂鸣。
江逸猛地抬头，看向室内监控屏。脑电波曲线原本平缓，此刻α节律出现持续波动，幅度虽小，却异常规律。他快步冲进病房，贴近床边。
母亲的眼角，有一道湿润的痕迹正缓缓滑落。
他僵在原地，手指不自觉地摸向左腕。机械表的滴答声与心跳逐渐靠近，一声一声，像是某种久违的回应。
周慕云也跟了进来，站在门口没动。他看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值，又看向江逸的脸。
“她听见了。”他说。
江逸没应声，只是轻轻握住母亲的手。那只手枯瘦而安静，此刻却似乎有了微弱的温度。
他低头看着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喉结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
外面的投影仍在运行，时间还剩一分十四秒。江逸回到天台，重新调整设备参数，将输出模式切换为低频脉冲，试图诱导更多神经响应。他一边操作，一边通过内部频道接入病房实时数据流。
脑电波波动频率开始与投影节奏产生微弱同步。
“你在听吗？”他低声说，像是自语，又像在确认什么。
周慕云靠在墙边，握着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你知道她为什么最喜欢北斗吗？”
江逸摇头。
“她说你是她找到回家的路。”周慕云声音很轻，“当年你父亲忙，她一个人带着你在京都老城巷子里住，夜里你发烧，她抱着你打车去医院，结果迷了路。那时你才五岁，指着天上说‘妈妈，星星在那边’。她顺着你指的方向走，真的找到了出口。”
江逸的手停在控制旋钮上。
“从那以后，她就相信，只要你们一起看同一片星空，就一定能互相找到。”
风又起了，吹乱了栏杆上的电线。投影闪了一下，北斗第七星短暂消失，随即被系统自动补偿修复。
江逸重新校准坐标，将时间戳与天文数据库精确对齐。这一次，他用自己的机械表作为主时钟源，让每一帧光影都与真实星轨保持一致。
他知道，这不是科学能完全解释的事。
但他在赌一种可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只要她还残存一丝感知，就能认出这片属于他们的星空。
三分钟时限将至，系统提示即将自动关闭。江逸没有阻止倒计时，只是静静站在天台边缘，望着那片光影交织的夜空。
病房里，监护仪再次响起。
这次是连续的波动，α与θ节律交替上升，持续超过二十秒。
护士冲进来查看，惊疑不定地看着屏幕：“这……这种情况，通常出现在深度梦境或者强烈情绪反应时。”
江逸快步走进去，俯身靠近母亲耳边。
“妈，我在。”
她的睫毛颤了一下。
极轻微的一次眨动，几乎无法察觉。
可他看到了。
周慕云站在门边，手中咖啡杯悄然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江逸没有回头，也没有动。他仍蹲在床边，一只手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过机械表盘。
滴答，滴答。
风从敞开的阳台吹进来，卷起窗帘一角。天台上，投影已熄灭，只剩墙上残留的星影慢慢淡去。
他抬起左手，看着表针走过十二点整。
这一刻，距离药物抵达还有十一小时三十七分钟。
监护仪上的曲线仍在起伏，不再平直，也不再无序，而是呈现出某种缓慢却坚定的节奏。
就像多年前那个夜晚，五岁的孩子指着星空，告诉母亲：我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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