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的脚步在训练区走廊尽头停了下来。他手中的陶瓷杯还冒着热气,草本茶的气味淡淡地浮在空气里。门缝下的光晕微微晃动,里面有人。
他没有推门,只是放轻了呼吸。金属与墙面摩擦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很轻,但持续不断。他侧身靠墙,缓缓抬起左手,拇指在领带夹侧面一按。一道微弱的蓝光斜射而出,在对面墙壁上展开半透明的数据流:秦昭,凌晨五点十二分进入消防通道,停留八分三十六秒,手持物品初步判定为刻刀。
画面切换,监控回放开始播放。秦昭穿着训练服,背影笔直,走进消防通道后蹲下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刀尖抵住水泥墙,一点一点地划出痕迹。镜头角度受限,只能看到他的动作稳定而专注,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江逸收回投影,指尖在表盘边缘轻轻一拨,关闭系统。他站直身体,抬手敲了两下门。
里面的声响立刻停了。
几秒后,门被拉开一条缝。秦昭探出头,额前汗湿的碎发贴在皮肤上,眼神有一瞬的闪躲,随即恢复平静。“这么晚了?”
“不晚。”江逸把茶杯递过去,“刚泡的,给你。”
秦昭迟疑了一下,接过杯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低头看着水面升起的雾气,没喝。“谢谢,但我现在不想喝。”
“你每天这个时间都来这儿?”江逸问,语气像随口闲聊。
“有时候。”秦昭侧身挡住门缝,“清理杂念。”
江逸点头,目光越过他肩膀,落在通道内墙上。那行字清晰可见:“自由不是纹在脖子上的。”字体歪斜却有力,像是用尽力气刻下的反驳。
“你说得对。”江逸忽然开口,“纹身是符号,可符号容易被人拿去定义你。”
秦昭猛地抬头。
“你在资助的那所中学,计算机教室已经三年没更新设备了。”江逸抬起手腕,再次启动投影。数据悬浮在空中:人均机时每周38分钟,设备缺口率87%,去年有两名学生因无法完成在线考试失去升学资格。“你每个月打过去的七千二,68%用于妹妹学费,其余分散在教材、午餐和维修费上。你还替两个孩子垫付了报名费。”
秦昭的手指收紧,茶杯边缘发出细微的咯响。
“为什么不走公司公益通道?”江逸问,“流程合规,还能减免税务负担。”
“我不想被安排。”秦昭声音低下去,“也不想要谁同情。”
“这不是同情。”江逸关掉投影,“这是资源匹配。你一个人扛着,能撑几年?等她考上大学呢?下一个孩子呢?”
秦昭没说话,转身走进通道,把茶杯放在地上。他背对着江逸,右手伸进背包,摸出一叠纸。
那是酒吧演出的通告单,密密麻麻排满了接下来两个月的行程。每一张都有主办方盖章,酬金数额逐页递增。
他抽出最上面一张,双手一扯,纸张从中裂开。再一张,又一张。动作越来越快,纸片像雪一样落在脚边。最后一张撕完,他弯腰将碎片拢成一堆,然后蹲下,从背包里取出刻刀。
江逸站在门口,没阻止,也没靠近。
刀尖重新触到墙面,在原有的句子下方,慢慢刻出新的一行字。水泥粉末簌簌落下,混着细微的刮擦声,在空荡的通道里回响。
“自由,是让更多人不必刻字明志。”
秦昭放下刀,喘了口气。脖颈上的藏文随着喉结的滚动若隐若现。他伸手摸了摸那串纹身,指尖停顿片刻,然后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他点进几个商演联络群,逐一退出。聊天记录被清空,联系人拉黑。最后,他在备忘录新建一个文件夹,输入名字:“助学基金筹备”。
江逸看着他的动作,左腕的机械表滴答作响,节奏平稳。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按下表侧按钮。一段音频悄然播放出来——
是孩子的笑声,夹杂着键盘敲击声和兴奋的喊叫:“老师!我能打字了!”“这个动画是怎么跳出来的?”背景音里,一台老旧电脑正艰难启动,风扇嗡鸣,系统提示音断断续续。
秦昭的身体僵了一下。
“这段视频是支教老师上传的。”江逸轻声说,“他们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这些钱从哪儿来。但他们知道,今天终于能开机上课。”
秦昭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汗水顺着太阳穴滑下来,滴在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你可以继续匿名。”江逸说,“但别再一个人扛。我们有法务、有财务、有传播团队。你要做的,不是牺牲自己,而是让这件事走得更远。”
秦昭缓缓起身,走到墙边,伸手抚过自己刚刻下的那行字。指尖蹭过粗糙的凹痕,来回几次,像是确认它是否真实存在。
他转头看向江逸,“如果我答应,条件是什么?”
“没有条件。”江逸收起投影仪,“只有支持。你想怎么开始,就怎么开始。”
秦昭沉默了很久。通道里的应急灯发出微弱的绿光,照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沉在阴影里。
最后,他把刻刀插回背包,拎起地上的茶杯。“这茶……凉了。”
江逸点头,“我让人再泡一杯。”
秦昭迈步往外走,经过江逸身边时顿了一下。“下周有个校园公益活动,主办方需要表演嘉宾。”他说,“我可以去,但不说苦情故事,也不提妹妹。”
“可以。”江逸答得干脆。
“那就当是……第一站。”
秦昭说完,朝走廊另一端走去。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拐角。
江逸站在原地没动。他抬起左手,打开全息界面,在“内部支持计划”文件夹下新建子项:“教育援助模块”。他输入第一条执行方案:联合技术部搭建远程教学平台,优先接入三所山区学校网络系统。
终端提示同步完成。他合上界面,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通道深处传来一声轻响。
他回头。
秦昭不知何时又折返了回来。他站在墙前,手里拿着记号笔,正在原有刻字旁边补写什么。写完一笔,退后一步看了看,又凑上去修改了一个笔画。
江逸没走近,只远远看着。
那行新字逐渐成型:
“这里曾经有人,想为别人点亮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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