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砸在停车场水泥地面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江逸的裤脚。他正低头核对运输设备的签收单,纸张边缘已被雨水浸软。一道黑影从侧方猛地冲出,撞上他的肩膀,单据脱手飞出,翻滚着落进积水坑。
陈默跪倒在泥水里,手指慌乱地抓向散落的纸张。一张泛黄的急诊缴费单被风吹起一角,上面“预缴押金:480,000元”几个字在路灯下清晰可见。另一张是手术风险告知书,患者姓名栏写着“陈桂兰”,与陈默身份证上的母亲名字一致。
江逸没有立刻去捡自己的文件。他蹲下身,将伞倾向陈默头顶,目光扫过那几张被雨水泡胀的单据。机械表贴着手腕皮肤,滴答声比平时快了半拍。他伸手扶住陈默的手臂,发现对方右肩肌肉紧绷,动作僵硬。
“心梗?”江逸问。
陈默没抬头,喉咙动了一下:“刚接到医院电话,说要马上手术,不然……”话没说完,他突然用力把单据按在胸口,指节发白,“你走开,我不需要同情。”
江逸站起身,按下领带夹。蓝光在空中展开,三甲医院近六个月同类手术费用分布图浮现出来,旁边标注医保报销比例、分期支付通道和慈善基金申请条件。数据流快速滚动,最终生成一份分阶段资金支持方案,底部标出总额——四十八万元整。
“这不是垫付,是借贷。”江逸声音平稳,“你还得起的方式只有一种:每周加练三小时声乐专项训练,直到恢复高音区稳定输出能力。”
陈默猛地抬头:“你在谈合同?我妈躺在抢救室,你说训练?”
“我说的是条件。”江逸将投影切换至声乐负荷曲线图,红线标注出过去三个月陈默高音完成率下降二十七个百分点,“你现在的状态上台,是对观众的不负责任,也是对你母亲拼命活下去的意义打折。”
雨更大了。陈默盯着那条下滑的曲线,右手无意识抚上右肩旧伤处。那里曾因连续排练导致锁骨骨折,愈合后每逢阴雨便隐隐作痛。此刻疼痛正顺着神经往上爬。
他忽然冷笑:“所以你是用钱买我的愧疚?让我一边唱着高音,一边想着我妈能不能活下来?”
江逸沉默两秒,从公文包取出一个防水袋,把整理好的单据放进去,递过去。“你可以撕掉它。但我提醒你,医院不会等你情绪稳定后再收费。”
陈默没接。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像被什么压住了胸口。远处传来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这城市每分钟都有人面临生死抉择,没人会为谁停下。
江逸收回手,将防水袋放在台阶干燥处。“选择权在你。但记住,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包括死亡。”
顾明川撑着一把黑伞从剧场侧门跑出来,头发湿了一半。他看见陈默坐在台阶上,衣服沾满泥水,手里攥着一张纸,脸色灰白。
“怎么回事?”他蹲下,想拍陈默的肩,却被躲开。
江逸退后一步,让出空间。顾明川皱眉,转身从吉他箱里拿出琴,试图弹个和弦缓和气氛。可手指刚拨动E弦,金属丝骤然崩断,尖锐一端划过他食指,血珠立即渗出。
没人说话。顾明川盯着指尖的血,慢慢把吉他放回箱内。江逸走过来,打开随身工具包,取出纱布和消毒棉片,一句话没说就开始包扎。
“乐器要定期养护。”江逸边缠绕纱布边说,“弦老化了不换,迟早会断。人也一样。”
顾明川看着自己被包好的手,喉结动了动。他想起昨晚偷偷粘好的那张排练表,此刻正藏在琴箱夹层里。胶带歪斜地贴着撕裂的折痕,像一道勉强愈合的伤口。
江逸收起工具包,目光掠过陈默右肩。刚才碰撞时的动作、护伤的习惯性姿态、加上近期体能记录中的异常数据——他已经确认,旧伤复发了。但他没点破。
“休息室有干毛巾。”江逸对陈默说,“明天早上八点,声乐房见。如果你不来,这份协议自动失效。”
说完,他转身走向剧场正门。衣角还在滴水,机械表归于正常节奏。灯光从走廊尽头洒出,在湿地上拉出一道笔直的影子。
陈默低头看着那张被雨水泡得字迹微晕的缴费单,终于伸手,将防水袋抱进怀里。纸张贴着胸口,冷意却透不过去。
顾明川坐在台阶另一侧,打开琴箱取备用弦。手指碰到夹层时顿了一下。他抽出那张粘好的排练表,看了一眼,又塞回去。新弦装上后,他试了试音,调到标准A4频率,然后轻轻合上箱盖。
雨仍在下。停车场只剩一辆运输车未开走,车尾灯红着,映在水洼里像凝固的血。
江逸站在一楼走廊尽头,打开平板查看今晚新增的医疗支出预算。屏幕光映在他脸上,映出一行刚输入的备注:【成员紧急援助基金——首笔执行,待明日会议审议】。
他点击保存,抬头望向排练室方向。隐约有吉他声传来,不是练习曲,也不是流行段落,而是一个缓慢的、反复循环的和弦进行,带着某种未完成的停顿。
顾明川坐在角落,左手按着新换的弦,右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拨下。
陈默靠在休息室沙发上,闭着眼,右手仍紧紧压着右肩,仿佛只要用力就能压住那阵蔓延的痛。
江逸转身走向楼梯,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规律声响。二楼会议室明天要用,他得提前准备好资料。
走廊灯忽闪了一下,又稳住。
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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