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帐之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实体。
炭火盆中偶尔爆出一两声细微的噼啪,更反衬出此刻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跪地的少年和御帐内深不可测的帝王身上。
始皇嬴政的手指停止了敲击案几,那双洞察人心的锐利眼眸,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般,牢牢盯着赢昊。
“天人感应……玄音入耳……光华流转……”始皇缓缓重复着赢昊的话,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敲打在赢昊的心头,“如此说来,你竟得了上天眷顾,能窥得一丝天机?”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信还是疑,但那目光中的审视和压迫感,却让赢昊头皮发麻。赢昊知道,这种玄乎的说法,或许能暂时唬住旁人,但想要彻底取信于这位雄才大略、心思深沉的千古一帝,还远远不够。对方显然是在等他给出更具体、更有价值的信息。
赵高在一旁阴恻恻地插话,声音尖细:“陛下,鬼神之事,虚无缥缈。小公子年纪尚幼,或是旅途劳顿,癔症梦呓也未可知。惊扰圣驾,其罪非小。”他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恶毒,直接将赢昊的行为定性为精神失常的胡闹。
另有一些随行的方士之流,也面露不虞之色。赢昊搞出的“火显天机”虽然震撼,但无形中挑战了他们对“神异”的解释垄断权,而且那“预警”二字,总让他们感到莫名的不安。
赢昊能感觉到周围的压力越来越大。他知道,如果接下来不能给出足够分量、足够震撼的“天机”,那么他刚才所做的一切,不仅前功尽弃,反而会坐实“妖言惑众”的罪名,下场堪忧。
怎么办?继续编造更玄乎的“天启”?还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案几上那个玉盅,里面色彩诡异的丹药如同毒蛇般盘踞,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不行!无论如何,必须阻止!
内心的焦灼和对偶像性命的担忧瞬间压倒了所有的谨慎和恐惧。
拼了!梭哈!
赢昊把心一横,牙关紧咬,脑海中瞬间定计。既然“天人感应”的说法已经抛出,那就顺着这个杆子往上爬,抛出足够分量的炸弹!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刻意流露出一种混合了惶恐、急切、以及某种“天机不可泄露但不得不泄”的悲壮感,声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带着颤音,却又异常清晰地响彻帐前:
“父皇明鉴!天意浩荡,警示岂会无的放矢?儿臣……儿臣于那恍惚之境,所见所闻光怪陆离,破碎不堪,然其中确有片段清晰无比,如同烙印,令儿臣寝食难安,若不一吐为快,恐遭天谴!”
他先铺垫了一下,然后话锋猛然一转,声音陡然拔高,石破天惊般地喊道:
“父皇!儿臣所见,乃……乃金石之药,实为蚀骨毒物!久服非但不能长生,反会戕害龙体,损及根本啊父皇!”
此言一出,如同巨石投入深潭,瞬间激起千层浪!
“哗——!”
帐前顿时一片哗然!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无论是郎卫、内侍,还是赵高以及那些方士,全都脸色剧变!
金石之药?那不就是指陛下正在服用的丹药吗?!
这小子竟然敢直接说陛下求取的长生仙丹是毒药?!这已经不是惊驾,这是诛心之论!是赤裸裸的亵渎和挑衅!
“放肆!”赵高第一个尖声厉喝,脸色铁青,“狂悖之言!陛下,此子疯癫无疑,竟敢诋毁仙师,污蔑仙丹!应立即……”
“住口!”始皇猛地一声低喝,打断了赵高。他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眼神变得极其可怕,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死死地盯着赢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强大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让赢昊感觉呼吸都困难了几分。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他豁出去了,不但不退,反而挺直了脊梁,用更加急切、更加诚恳、甚至带着哭腔的声音,语速极快地继续轰炸:
“父皇!儿臣不敢有半句虚言!天机所示,便是如此!那些以丹砂、水银、铅华等金石之物炼制的所谓仙丹,蕴含剧毒!初服或觉精神振奋,实乃透支元气之假象!日久天长,毒素沉积于五脏六腑,侵蚀筋骨,败坏神智,最终……最终……”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留下令人恐惧的想象空间,然后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了那个在这个时代堪称大逆不道、却又最能触动始皇神经的词语:
“最终恐会……龙驭上宾啊父皇!”
“嘶——!”这一次,连倒吸冷气的声音都小了,所有人都被这赤裸裸的“诅咒”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把自己耳朵堵上!
嬴政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赢昊刺穿!任何一个帝王,尤其是追求长生的帝王,听到这种话,第一反应绝对是滔天怒火!
赢昊能感觉到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他不敢停顿,立刻继续加码,抛出了另一个重磅炸弹,目标直指当前最大的丹药供应商:
“还有那徐福!父皇!天机碎片之中,亦有此人身影!其所言海外仙山、蓬莱瀛洲,虚无缥缈,实则……实则为欺瞒之举,只为骗取父皇信任,耗费巨资,远遁海外,称王称霸去了!根本无长生药可言!”
徐福是骗子!海外仙山是骗局!
又一个惊天巨雷炸响!
这下,不仅赵高和那些方士脸色惨白如纸,就连一直沉稳的李斯,目光都骤然闪烁起来。
连续两个重磅“天机”,一个关乎帝王性命和长生梦想,一个指向巨大的骗局和臣子的忠诚,其震撼程度远超之前的“火显天机”!
赢昊说完这些,仿佛虚脱了一般,伏在地上,声音带着哽咽和无比的恳切:
“父皇!儿臣深知此言大逆不道,罪该万死!然天意示警,字字泣血,儿臣若为苟全性命而隐瞒不报,致使父皇……致使大秦……儿臣万死难辞其咎!儿臣宁愿此刻被父皇降罪处死,亦不愿见父皇受奸人蒙蔽,为毒物所害!”
他以头触地,摆出一副“忠孝难两全,宁愿舍身取义”的悲壮姿态。内心却在疯狂OS:“爹!信我啊!我可是你亲粉丝!不会害你的!徐福真是骗子!丹药真有毒!我这波自爆卡车开得够猛了吧?千万别砍我啊!”
死寂。
前所未有的死寂。
御帐前,只有风声和火盆的噼啪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始皇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是雷霆震怒,直接将这个“妖言惑众”的小儿子拖下去车裂?还是……真的被这接连的“天机”所震动?
始皇嬴政的面色变幻不定,阴沉、愤怒、惊疑、探究……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中飞快闪过。
他追求长生,对方士和丹药寄予厚望,投入巨大。如今突然冒出一个儿子,以“天机”之名,全盘否定这一切,甚至直言是催命毒药,还指控他重用的方士首领是骗子……
这冲击力太大了。
但他的理智和多年来的执政经验又告诉他,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那“火显天机”的奇异景象还历历在目,这个平时毫无存在感的儿子,今日行为确实异常,所言之事又太过具体和骇人……
更重要的是,赢昊最后那“宁愿被处死也要说出”的姿态,确实带着一种难以作伪的急切和……某种赤诚?
沉默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始皇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听不出丝毫情绪:
“嬴昊。”
“儿臣在!”赢昊一个激灵,赶紧应声。
“你所言之事,关乎甚大,骇人听闻。”始皇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赢昊的每一寸皮肤,“你声称此为天机,却空口无凭。朕,如何信你?”
他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立刻相信,而是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证据。
赢昊心中猛地一紧,知道最后的考验来了。
他抬起头,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脑中飞速旋转,根据之前打好的腹稿回应道:
“父皇明鉴!天机玄奥,儿臣亦只得片段,难以具言其证。然,儿臣窃以为,真假与否,验之不难!”
“哦?如何验证?”始皇身体微微前倾,显然对此极感兴趣。
“父皇可寻一犬彘之类活物,喂食些许丹药,观其反应变化,是否如儿臣所言,初时亢奋,继而萎靡,甚或暴毙!亦可召集太医,细验丹药成分,探究其性!金石之毒,并非无迹可寻!”
这是最直接,也相对最可行的方法。用实验说话!
赢昊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语气更加恳切:“至于养生延年之道,儿臣于恍惚之境,亦得些许零星碎片,似与清静休憩、舒缓心神、膳食调理相关,或可……或可日后慢慢呈于父皇。但无论如何,金石丹药,请父皇万万谨慎,暂停服用,以待查验啊!”
他再次磕头,情真意切。
始皇的目光幽深,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案几上,那盅原本即将被服下的“仙丹”,此刻仿佛成了全场最刺眼的存在。
所有人的心都悬着,等待着最终的决断。
终于,始皇抬起眼,目光扫过赵高、李斯,最后落回赢昊身上,缓缓地、一字一句地下了命令:
“传朕旨意:即刻起,朕暂停服用一切丹药。”
“另,命随行太医夏无且,仔细查验此丹成分及药性。”
“再,捉犬彘数只,按嬴昊所言之法试之,朕要亲眼看看结果。”
命令一下,赵高和方士们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赢昊则猛地松了一口气,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差点瘫软在地。
赌赢了!至少暂时……阻止了!
始皇的目光最后定格在赢昊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嬴昊,在你所说之事未有定论之前,你,便留在朕驾前,随时听候询问。”
“儿臣,遵旨!”赢昊赶紧应下,内心狂喜与后怕交织:“卧槽!成功了!第一步!爹没吃!还把我留在身边了!金大腿初步抱上!”
虽然危机并未完全解除,但最艰难的第一步,他总算……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