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离的背影僵了一瞬。
很细微的变化，若非云昭此刻全神贯注地盯着她，几乎无法察觉。
那片刻的凝滞之后，顾离缓缓转过身。
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在云昭写满担忧的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情绪翻涌，复杂得让云昭看不懂。
静思苑里一时间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云昭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
“无碍。”
良久，顾离才吐出两个字，声音比平日更低沉沙哑了些，“旧疾而已。”
旧疾？什么样的旧疾会严重到咳血？云昭不信，可顾离明显不愿多谈的神色让她无法再追问下去。
她只能讷讷地“哦”了一声，心里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顾离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厢房，轻轻带上了门。
云昭趴在床上，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清苦的药香和极淡的、属于顾离的冷冽气息。
后背被黑气扫过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不久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大佬为她吸出黑气……那大佬自己呢？会不会受影响？
还有那暴涨到84的好感度……云昭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因为好感度提升而窃喜，一会儿又为顾离的身体和那深不见底的秘密而担忧。
这种复杂的情绪持续了好几天。
她的外伤在顾离给的灵药下好得飞快，但侵入过黑气的经脉仍有些滞涩虚弱，需要慢慢调养。
顾离依旧每日送来汤药和食物，检查她的恢复情况，偶尔输入一道平和灵力助她疏导，但绝口不再提禁地之事，也丝毫不露任何疲态，仿佛那日的失态和咳血都只是云昭的错觉。
只是云昭敏锐地发现，静思苑周围的药香似乎比以往更浓郁了些。
而且，顾离待在房里的时间明显变长了，有时一整天都听不到什么动静。
她在暗自疗伤？云昭猜测着，却不敢去证实。
这日，云昭感觉身体好了七八成，便想着不能总白吃白喝，试探着问顾离有没有什么她能帮忙的杂事。
顾离正在院中晾晒一些草药，闻言动作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依旧不算红润的脸，淡淡道：“既闲着，去书房将东南角书架最下层那摞古籍整理一下，按年份排序。有些虫蛀了，仔细分拣出来。”
“是，师姐！”
终于有事可做，云昭立刻来了精神，拄着竹杖（伤好了大半，但习惯拄着）就往书房蹦。
顾离的书房和她的人一样，简洁到近乎空旷。
除了必要的书案座椅，便是靠墙立着的几个大书架，上面摆满了各式竹简、玉简和线装古籍，空气里弥漫着和陈旧书卷混合的清苦药香。
云昭找到东南角那个书架，最下层果然堆着不少看起来年代久远的书册，落满了灰尘。
她挽起袖子，开始小心翼翼地整理。
这些古籍大多是些地理志怪、宗门杂记，还有些基础的丹方和阵法图解，并无什么出奇。
云昭一边拂去灰尘，一边按顾离要求的年份大致归类。
直到她拿起一本格外厚重、封皮没有任何字迹的黑色兽皮笔记。
这笔记本放在最角落里，被几卷竹简压着，入手沉甸甸的，兽皮封面包裹得严严实实，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经常被翻阅。
云昭好奇地掂了掂，本没打算看里面的内容——窥探大佬隐私可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就在她准备将这本笔记单独放到一旁时，一张泛黄的、折叠起来的纸片从书页缝隙中滑落了出来，飘然落地。
云昭下意识地弯腰捡起。
纸片很薄，边缘不规则，像是从什么地方匆匆撕下来的。上面用一种略显凌乱却又力透纸背的字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最上面的几行，瞳孔骤然收缩！
【……煞气反噬又加重了……咳血……师尊留下的封印快压不住了……】【……必须找到《九转清心咒》下半部……否则……】【……三百年的煎熬……快到头了么……】【……天道……何其不公……】【……若最终失控……清霄……】
后面的字迹愈发潦草模糊，甚至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还有许多被墨团狠狠涂抹掉的地方，看不真切。
但仅仅是能看清的这些，已经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云昭的心上！
煞气反噬？封印？三百年？《九转清心咒》？失控？
每一个词都透着令人心惊肉跳的信息量！
这笔记……是顾离的？她口中的“旧疾”，竟然是煞气反噬？而且已经持续了三百年？师尊留下的封印？清霄门？难道……
一个可怕而荒谬的念头窜入云昭脑海，让她手脚冰凉。
原著里那个三百年前走火入魔、屠了清霄满门的那个大师姐……那个早已被天道诛灭、成了所有人谈资的“林清眠”……
“你在看什么？”
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突然在云昭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
云昭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转身，手里的纸片脱手飘落。
顾离就站在她身后，不知何时进来的，悄无声息。
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唯有那双眼睛，黑沉得像是暴风雨前压抑到极致的夜空，里面翻滚着云昭从未见过的、近乎恐怖的冰冷和……杀意。
她的目光落在飘落的那张纸片上，又缓缓抬起，钉在云昭惨白的脸上。
空气瞬间凝滞，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云昭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触及了最核心、最致命的秘密。
顾离会怎么做？杀她灭口？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僵硬，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顾离一步步走近，步伐很轻，却像踩在云昭的心尖上。
她弯腰，捡起地上那张泛黄的纸片，指尖微微收紧。
她低头看着纸片上的字迹，侧脸线条绷得极紧，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良久，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云昭脸上，那里面的冰冷杀意似乎收敛了一些，但变得更加幽深难测，像是看不到底的寒渊。
“看来，”
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你知道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狠狠砸在云昭的心上，冻得她血液几乎凝固。
她知道，自己可能下一瞬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大佬的秘密，是足以掀翻整个修真界的惊涛骇浪，而她，无意中窥见了冰山一角。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云昭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师姐，我发誓！我什么都不会说！我……我只是想来帮忙整理……”
她语无伦次，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是吓的，也是真的怕。怕死，更怕……更怕眼前这个人真的会动手。
顾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像是盘旋着黑色的风暴，审视，衡量，杀意与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激烈交锋。
书房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云昭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声音，能感觉到冷汗顺着额角滑落的冰凉触感。
就在她几乎要窒息的时候，顾离周身那骇人的低气压忽然微妙地松动了一丝。
她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晃动了一下，抬手用指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透明。
那并非伪装的虚弱，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痛苦。
“……《九转清心咒》……”
云昭看着她的动作，脑子里那根弦不知怎么一抽，那句在纸片上看到的关键词竟喃喃地念了出来，声音轻得像羽毛，“师姐……你在找下半部，对不对？”
话一出口，云昭就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这是在提醒对方自己看到了多少吗？！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顾离按着太阳穴的手指顿住了。
她缓缓抬起眼，看向云昭，那眼神里的冰冷杀意被一种极深的、几乎是刻骨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探究所取代。
“你知道……《九转清心咒》？”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那份令人窒息的杀机。
“我、我不知道……”
云昭慌忙摇头，但看着顾离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她又改了口，声音更小了，“……我，我好像……在哪本很旧的杂书里……瞥见过这个名字……说、说是什么镇压心魔、清心凝神的无上法门……但、但下半部失传了……”
她半真半假地编着，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她当然知道，那是系统刚才在她念出那个名字时，突然在她脑海里闪过的简介！
【《九转清心咒》：天品上级心法，专克煞气心魔，下半部已于三百年前失落。】
顾离静静地听着，眸光晦暗不明。她似乎在判断云昭话里的真假。
良久，她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那紧绷的、仿佛下一瞬就要崩断毁灭的气息，一点点地从她身上褪去，虽然依旧冰冷料峭，却不再是那种毁天灭地的状态。
她将那张泛黄的纸片慢慢折好，收进了袖中，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
“今日之事，”
她开口，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淡，却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意，“若泄露半分……”
“不会！绝对不会！我以心魔起誓！”
云昭立刻抢着发誓，举起三根手指，态度坚决得不能再坚决。
心魔誓对修士约束力极强，她此刻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和站队决心。
顾离看了她一眼，没对她的起誓做出评价，只淡淡道：“出去。”
云昭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地逃离了书房，直到冲回自己的厢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劫后余生。
她真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顾离好感度 0。当前好感度：84/100。】
好感度没降，但也没涨。
云昭不知道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大佬没杀她，或许是因为那该死的煞气需要《九转清心咒》？或许是因为那84点好感度终究起了点作用？或许……只是暂时还需要她这个“药引”或者“工具人”？
她不敢细想。
但从这一天起，静思苑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的不同。
顾离依旧寡言，依旧会给她送药，指导她修炼（伤势好转后训练重启，强度更胜以往），但云昭能感觉到，那双沉静眼睛落在自己身上的时间变长了，那目光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探究。
有时，在她修炼到精疲力尽时，顾离会突然问一些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你从前……在流云峰，都看些什么杂书？”“对三百年前的旧事，知道多少？”“《九转清心咒》……除了名字，还记得什么？”
云昭每次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翼翼地回答，半真半假，既不敢表现得一无所知（那会失去价值），也不敢表现得知道太多（那会引来杀身之祸）。
她努力扮演一个偶然看过些冷僻古籍、有点小聪明但绝对忠诚无害的小师妹。
而系统，在她那次冒险提及《九转清心咒》后，竟然真的触发了一个新的、闪着金色边框的长期任务——
【终极隐藏任务：寻找失落的《九转清心咒》下半部。任务提示：与目标人物（顾离）同行，线索藏于三百年前的尘封旧事与北境荒原之中。任务奖励：未知。】
云昭看着这个任务，心情复杂。
果然，系统的终极目标和大佬的诉求绑定了。
这意味着她必须真正踏上寻找《九转清心咒》的路，这无疑是与虎谋皮，危险重重。
但另一方面，这也是她唯一能继续活下去、甚至可能真正获取大佬信任的途径。
她必须去。
这日修炼间隙，云昭看着正在闭目调息的顾离（她最近调息的时间明显变长了），鼓起勇气，主动开口：“师姐……”
顾离睁开眼，看向她。
“我……我好像突然想起来一点……”
云昭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关于那本……杂记。里面好像提了一句，说《九转清心咒》的下半部，可能……可能和北境荒原的某个古遗迹有关……”
她紧紧盯着顾离的反应。
顾离眸光微凝，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但很快又归于平静：“北境荒原……范围太大了。”
“我、我可以再仔细想想！说不定还能想起更具体的！”
云昭连忙表态，眼神诚恳得不能再诚恳，“师姐，如果有需要……我、我可以帮你去找！”
顾离沉默地看着她，目光锐利，仿佛要看穿她这副积极表忠心下的真实意图。
云昭紧张得手心冒汗，努力维持着表情不崩。
良久，顾离几不可查地颔首：“等你筑基后期，能御剑了再说。”
没有拒绝！
云昭心头一喜，差点跳起来，赶紧压下激动，用力点头：“是！师姐！我一定努力修炼！”
从这天起，云昭修炼得更加拼命了。
目标明确——筑基后期，御剑，然后跟着大佬去北境荒原找救命的东西！
日子在修炼、喝药、偶尔被大佬用各种方式“试探”中飞快流逝。
云昭的修为在顾离毫不吝啬的丹药和魔鬼训练下稳步提升，渐渐逼近筑基后期。
她对顾离的畏惧依旧存在，但那84点好感度像是一颗定心丸，让她胆子也稍微肥了一点。
有时甚至会壮着胆子，在送来的灵食旁边，放上一小碟自己偷偷摘来的、酸甜的野果。
顾离从未对此发表过意见，但那碟野果总会消失不见。
好感度也没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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