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书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青木舍那硬邦邦的通铺上。
屋里光线昏暗,其他杂役弟子似乎都出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喉咙里充斥着铁锈般的腥甜味,胸口依旧闷痛难当。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眼前一阵发黑。
灭门的噩耗,如同一个永恒的噩梦,牢牢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无一生还…爹…娘…乡亲们…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瞬间再次将他淹没。他蜷缩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却发不出任何嚎哭的声音,极致的痛苦扼住了他的喉咙。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张家沟?为什么是这个时候?那枚碎裂的玉符…张师兄冰冷的拒绝…
种种疑点交织在一起,在他悲恸的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
这绝不是简单的邪祟袭击!
邪祟袭击村落,多为觅食或发泄怨气,但通常会有痕迹,或有幸存者逃出,绝不会如此“干净利落”地无一生还!而且,那枚传递回执的玉符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在他即将下山时突然损坏失效?还有母亲给的平安符的异常发热…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人为的、精心策划的冰冷气息!
是谁?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些凡人下手?为什么?
他猛地想起,前些时日,他似乎无意中听到赵虎和另外几人私下议论,提到张师兄好像替某位大人物办了一件“私事”,得了不少赏赐…
当时他并未在意,如今想来,却让他毛骨悚然!
张师兄…大人物…
难道是因为自己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可他每日除了干活就是修炼,能知道什么秘密?
他拼命回忆,思绪混乱不堪。最近唯一有些特别的,就是大约一个月前,他奉命去后山一处偏僻的废弃矿洞附近清理杂草时,似乎隐约感觉到那里的灵气波动有些异常,不像寻常的灵脉散逸,反而带着一种…阴冷的吞噬感。他当时没多想,只觉得可能是废弃矿洞残留的杂气。
难道是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微不足道的一点感觉,就要灭他满门?!
张小书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更浓的血腥味。无边的恨意如同毒藤,在他心中疯狂滋生、缠绕,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想立刻冲出去,去找张师兄质问,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大人物”拼命!
但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死死地拉住了他。
去找他们?凭什幺?凭他炼精初期的微末修为?还是凭他一腔毫无用处的愤怒?
那只会是自寻死路!甚至可能死得不明不白,就像他的家人一样!
仇人很可能就在宗门之内,甚至可能地位不低!他现在去,无异于以卵击石,飞蛾扑火。
不能冲动…绝对不能冲动…
巨大的痛苦和仇恨,与极致的恐惧和无力感,在他心中激烈交战。最终,活下去、查清真相、报仇雪恨的念头,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压倒了即刻赴死的冲动。
他必须忍!
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忍耐!像石头下的草籽一样忍耐!
仇人势力庞大,而他弱小如蝼蚁。他需要时间,需要力量,需要机会!
他猛地抬手,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和血迹。眼神在极度的悲痛和恨意中,竟然逐渐变得冰冷、空洞起来。那是一种心死之后,将所有情绪深深埋藏,只留下唯一执念的可怕平静。
他从铺上爬起,整理好衣物,甚至用手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他走到屋外,打来冷水,洗净脸上的污迹,确保看不出太多异常。
然后,他像往常一样,拿起工具,走向药田。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脸色依旧苍白,但背脊却不再像往常那样佝偻,而是挺直了一些。只是那双低垂的眼睛里,往日怯懦的光芒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偶尔,会有一丝令人心悸的厉色飞快闪过,又迅速隐没。
路上遇到赵虎几人。赵虎看到他,习惯性地又想嘲讽几句:“哟,‘胆小鼠’,听说你老家出事了?…”
若是以前,张小书只会低头躲开。
但这一次,他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赵虎。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怯懦,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赵虎被他看得莫名一窒,后面的话竟然没能说出口。他忽然觉得,这“胆小鼠”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具体说不上来,就是让人有点…不舒服。
“赵师兄,”张小书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我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先去干活了。”
说完,他不再看赵虎等人,径直走向药田。
赵虎愣在原地,半晌才啐了一口:“呸!家里死绝了还这么拽?什么东西!”
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再追上去找麻烦。
张小书蹲在药田里,像往常一样除草、施肥。他的动作依旧仔细,甚至比平时更加专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正在燃烧着怎样的地狱之火。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伸手,他都像是在对无形的仇人匍匐叩首。
每一次呼吸,他都像是在吞咽着仇恨的毒液。
他知道,从今天起,那个胆小怯懦、唯唯诺诺的张小书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戴着懦弱面具,内心只剩下复仇执念的行尸走肉。
他要活下去。
他要变得强大。
他要查清真相。
他要所有参与此事的人,血债血偿!
隐忍,不是为了屈服,而是为了将来更彻底的爆发。
玄艮峰的阳光温暖和煦,灵草芬芳。但张小书感受到的,只有刺骨的冰冷和弥漫的血腥味。
他的修仙之路,从这一刻起,彻底扭曲,通向了一条布满荆棘与黑暗的复仇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