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日之灾过去已三天。
丽景苑小区如同一个被撕开后又胡乱缝合的伤口，暴露在恶劣的天穹下。幸存下来的人们，从最初的震怖麻木中稍稍回过神，一种更尖锐的恐惧——对饥饿和干渴的恐惧，迅速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小区中央的空地上，稀稀拉拉聚集了二十几个人。这就是3号楼和隔壁2号楼残存的所有活口。每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层灰败，眼神里交织着绝望、警惕和一种饿狼般的绿光。
物资堆放点设在原本的绿化带旁边，东西少得可怜——主要是从几个底层住户家里和小区小卖部的废墟里扒出来的：十几瓶浑浊的矿泉水、几包压得变形的方便面、一些饼干、几条巧克力，还有几罐婴幼儿奶粉。
它们被堆放在一张破桌子上，像祭品，也像诱饵。
一个秃顶凸肚、西装皱得如同咸菜干的中年男人——原小区管委会副主任李宝才，此刻正站在桌子后，努力挺起他那早已不复存在的啤酒肚，试图维持权威。
“安静！都安静！听我说！”李主任挥舞着手臂，声音嘶哑却极力显得有力量，“同志们！邻居们！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必须团结！这些东西，是咱们活下去的希望！必须统一分配！由我，来根据实际情况，按需分配！这样才能最大限度保障集体利益！”
他说话时，小眼睛却不时瞟向那堆物资，尤其是那几瓶水。
“按需分配？李主任，你口袋里那包饼干是不是也算‘需’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个染着黄毛的年轻租客，叫刘浩，平时就游手好闲，此刻更是满脸戾气。
李主任脸色一僵，下意识捂了下口袋，厉声道：“刘浩！你少胡说八道！我这是为了保管！防止有人哄抢！”
“哄抢？就这么点东西，够谁抢的？”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王倩哭喊着，“我孩子都快饿死了！奶粉就那么点，先给我孩子行不行？”
“凭什么先给你？我家老人都两天没吃东西了！”一个中年妇女立刻反驳。
“水！先分水！快渴死了！”一个干瘦的老头颤巍巍地伸手想去拿水。
“别动！”李主任猛地拍开他的手，声色俱厉，“谁都不准动！排队！登记！”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人们挤作一团，哭喊、咒骂、推搡。李主任和他身边两个平时就巴结他的跟班——小区保安赵强和杂货店老板孙富贵，拼命地想维持秩序，却显得力不从心。赵强挥舞着警棍，虚张声势地吆喝，孙富贵则趁机想往自己兜里塞巧克力。
人性的卑劣与自私，在生存的压力下，被放大得淋漓尽致。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悄绕到堆放点侧面，目标明确地拿起两小瓶矿泉水和一包压缩饼干，迅速退开。
是江三遥。
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身形单薄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牛仔裤，膝盖处还磨破了。长发简单地扎在脑后，露出清瘦的脸庞。
她生得极好，眉眼清澈，鼻梁挺翘，只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如今的焦虑，让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
但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的眼睛，大而明亮，此刻像护崽的小兽，充满了警惕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韧。那份美丽没有被苦难磨灭，反而被淬炼出一种动人心魄的倔强光辉。
她拿到东西，一刻不停，转身就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站住！”
李主任眼尖，立刻发现了她，尤其是她手里的水。水，现在是比黄金还珍贵的东西。
“江三遥！你干什么！谁让你拿东西的！”李主任推开身边的人，指着她厉声呵斥，“说了要统一分配！你耳朵聋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那目光复杂，有嫉妒，有审视，也有麻木。
江三遥停下脚步，转过身，将水和饼干紧紧护在胸前，声音不大，却清晰：“李主任，我妈高烧昏迷两天了，需要水。按照‘按需分配’，这很合理。”
“你妈需要水，别人就不需要了？”李主任冷笑，试图站在道德高地，“大家都需要！你这就是无组织无纪律！自私自利！把东西拿回来！”
刘浩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谁知道你妈是不是真病了？说不定就是想多占！”
江三遥脸色一白，不是害怕，是愤怒。她可以忍受委屈，但绝不能容忍别人诋毁重病的母亲。
“李主任，”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李主任鼓囊囊的口袋和孙富贵没来得及完全藏好的巧克力，“您说要公平分配。那您口袋里那包压缩饼干，孙老板手里那板巧克力，还有赵哥刚才偷偷塞进袖子里的那根火腿肠，是不是也应该先拿出来，一起‘公平分配’？”
话音落下，现场瞬间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钉在了李主任的口袋、孙富贵的手和赵强慌忙遮掩的袖口上。
李主任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孙富贵和赵强也慌了神。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李主任气急败坏。
“我是不是胡说，让大家看看就知道了。”江三遥毫不退让，眼神锐利，“或者，李主任您敢让大家搜一搜身，证明一下您的‘公平无私’？”
“你！”李主任被噎得说不出话。让他当众被搜身？怎么可能！
人群顿时哗然。
“好啊！李宝才！你果然不是好东西！”
“姓孙的！把巧克力交出来！”
“还有赵强！火腿肠！”
刚刚还在针对江三遥的矛头，瞬间调转，指向了李主任一伙。群情激愤。
江三遥趁着这混乱，不再多言，紧紧抱着那救命的清水和食物，转身快步离开。她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像一株在狂风中顽强生长的小草。
她没有回自己家，那里的窗户破了，晚上冷得像冰窖。她带着母亲躲进了同楼层一间相对完空的屋子里。门被她用柜子死死抵住。
屋里，她的母亲江雯躺在用旧衣服和被子铺成的简易地铺上，双目紧闭，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微弱，嘴里无意识地呻吟着：“水……渴……”
“妈，我拿到水了，马上就好。”江三遥跪在母亲身边，声音瞬间变得无比轻柔。
她小心翼翼地拧开一瓶水，先是自己抿了一小口，确认水质没有立刻的怪味——这是她唯一能做的简陋检测。然后，她将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浸湿，仔细地、一点点地润湿母亲干裂起皮的嘴唇。
她的动作专注而温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窗外是幸存者为了些许物资的争吵厮打声，窗内是少女沉默而坚韧的守护。
喂了几口水后，她又拿出那包压缩饼干，用力掰下一小块，用少量水泡软，试图一点点喂给母亲。
食物太少，水更少。她自己也渴得喉咙冒烟，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她几乎没怎么考虑自己。大部分的水和食物，都要留给母亲。
她知道母亲感染的辐射热很难靠这点东西好转，但她没有别的办法。出去寻找更多物资？外面太危险，不仅有随时可能出现的变异生物，还有……那些同样饿红了眼的人。
她走到窗边，撩开破窗帘一角，警惕地看向外面。空地上的混乱还在继续，李主任等人成了众矢之的，勉强弹压着局面，脸色铁青，不时用怨毒的目光瞟向她离开的方向。
江三遥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自己彻底得罪了李主任。以后的日子，恐怕更难了。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向上瞟，望向顶楼的方向。
那个穿红衣服的怪人……好像叫凤天冬？他就住在顶楼。灾难发生时，她慌乱中似乎瞥见他就在天台上，那恐怖的紫光好像……没伤到他？
这几天，偶尔也能看到他在天台晃动，那种悠闲的样子，与末世的画风格格不入。
他是什么人？他不怕吗？他还有……干净的水喝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按下。自身难保，还想这些无关的做什么。
她收回目光，重新坐回母亲身边，握住母亲滚烫的手，低声呢喃，既像安慰母亲，又像给自己打气：
“妈，别怕，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夜色，再次悄然降临，带着刺骨的寒意，将这座绝望的小区紧紧包裹。
而此刻，天台之上，凤天冬倚着摇椅，神识将楼下发生的一切，包括那少女的机敏反驳和此刻无声的坚守，尽收“眼底”。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
“共工的血脉……倒是没丢祖宗打架的脸，嘴皮子利索。”
他闭上眼，似是自语。
“就是这世道……光靠嘴利索，可活不长啊。”
“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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