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阁楼飘着松木香,混着铁锈味的霉味钻进鼻腔。仲苗苗踮脚够顶层木箱时,发梢扫过楚沁的下巴。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长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腕——那里有道淡白色的疤痕,是解剖刀留下的,像道褪色的闪电。
“小心。”楚沁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棉布衫渗进来,“你昨天摔的伤口还没好全。”
仲苗苗低头看他。他的耳尖泛着薄红,发间别着枚青玉簪——是她五年前在楚家花园捡到的,当时他说“这簪子配你”。
“你……”她刚开口,楚沁突然转身,从木箱最底层摸出个红布包。
“妈说,这是给你的。”他解开布包,里面躺着块翡翠玉镯,和她腕间的胎记形状一模一样,“当年我妈说,仲家的女孩都该戴这个。”
仲苗苗的手一抖。她想起五年前火场里,母亲塞给她的银镯子熔成焦黑的残片——原来,楚沁的母亲早替她备好了这只玉镯。
“你妈……”她的声音发颤,“她知道我会回来?”
楚沁点头。他从衣领里扯出条银链,链坠是枚刻着“苗”字的银牌:“我妈临终前说,‘小沁,要是苗苗回来了,你把这个给她。就说,楚家欠她的,我替你还。’”
仲苗苗接过银牌,指尖触到刻字的温度。她想起楚沁总说“怕热”,所以总穿宽松的衣服;想起他递温水时会先吹凉,说“女孩子喝烫的不好”;想起阁楼里那幅未完成的画像——画中人身穿月白长衫,眉眼温柔,分明是楚沁的模样。
“楚沁。”她轻声说,“你……”
“我女扮男装五年。”他突然打断她,目光灼灼,“从你‘死’那天起,我就跟着你。你在侦探社查案,我去;你去旧宅翻东西,我去;你去医院换药,我去。”他的声音低下去,“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仲苗苗的眼泪砸在玉镯上。她想起五年前火场里,他用身体护住她的画面;想起他这些年在侦探社外默默注视她的样子;想起昨夜在老宅,他翻出她的旧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如果我死了,要让楚沁知道,我没恨过他。”
“我知道。”她抹掉眼泪,举起玉镯,“那我现在戴上了。”
楚沁的呼吸一滞。他伸手帮她戴上玉镯,指腹蹭过她的手腕:“疼吗?”
“不疼。”仲苗苗摇头,腕间的玉镯和胎记相触,泛起一层金光,“反而……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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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的窗户被风推开,吹得书桌上的日记本哗啦啦翻页。楚沁捡起本子,封皮上是母亲的字迹:“小沁的日记,不许别人看。”
“我妈写的?”仲苗苗凑过去。
楚沁点头,翻开最后一页。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被人强行写的:“小苗苗,对不起,爸爸错了。那火不是我让放的,是梓萱……她骗了我。你腕间的胎记,是因果印,能看见人心底的善恶。记住,别信眼睛,要信心。”
“因果印?”仲苗苗摸向自己的胎记,“我以为是诅咒。”
“是我妈错了。”楚沁的声音发闷,“我妈当年反对我和你在一起,说仲家是‘灾星’。可她后来才知道,那场火是梓萱放的,和你没关系。”他攥紧日记本,“我妈临终前让我找你,说‘把真相告诉她,别让她恨我’。”
仲苗苗望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笑了:“楚沁,我不恨你。”
楚沁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擦掉她的眼泪:“我知道。”他的声音哽咽,“可我恨我自己。我恨我没早点发现梓萱的阴谋,恨我没保护好你。”
“现在不晚。”仲苗苗踮脚吻他的嘴角,“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楚沁愣住。他望着她眼底的坦诚,突然想起五年前火场里,她用身体护住他的画面。
“好。”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次,换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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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老宅飘着银耳羹的甜香。仲苗苗坐在餐桌前,看着楚沁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羹汤。
“尝尝?”楚沁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她嘴边,“张婶说,加了百合,润肺。”
仲苗苗接过勺子,甜汤滑进喉咙,像五年前楚沁递给她的热奶茶。
“楚沁。”她突然说,“你有没有觉得,楚梓萱最近很奇怪?”
楚沁的手顿住。
“她今天来找我,说想‘谈谈合作’。”仲苗苗回忆道,“她问我,知不知道仲家火灾的真相,还说……”她顿了顿,“她说,当年是仲家先对不起楚家。”
楚沁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胡说。”他说,“当年是我爸……”
“我知道。”仲苗苗打断他,“可楚梓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她是不是……”
“她在试探你。”楚沁说,“她怕你查到真相,所以想先下手为强。”
仲苗苗想起下午在阁楼发现的照片,想起楚梓萱床头的合照,突然说:“楚沁,我想去趟化工厂。”
楚沁皱眉:“化工厂?那地方早封了。”
“我听说,五年前仲家火灾前,楚梓萱去过那里。”仲苗苗说,“她买助燃剂的地方,可能留了线索。”
楚沁沉默片刻,点头:“我陪你去。”
仲苗苗刚要说话,手机突然响了。是私家侦探协会发来的消息:“夏小姐,您的快递到了。”
她疑惑地打开包裹——里面是盒巧克力,包装纸上印着行小字:“想知道真相?来城南老巷陈阿婆的茶摊。”
“陈阿婆?”楚沁接过巧克力,“是我妈的老保姆。”
仲苗苗的眼睛亮了。
“她肯定知道什么。”她说,“我们去老巷。”
楚沁点头。他拿起外套,牵起她的手:“走吧。”
两人走出老宅时,夕阳正沉向地平线。仲苗苗回头望了一眼,老宅的琉璃瓦在暮色中泛着暗红,像极了五年前火场的颜色。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楚家老宅的密室里,楚梓萱正翻着楚雄雄的日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姐,你以为你能查到真相?太天真了。”
日记的最后一页,用红笔写着:“仲家灭门,证据已毁。梓萱,你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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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密室的血字(下)
城南老巷的风裹着潮湿的霉味,仲苗苗跟着楚沁穿过青石板路时,鞋跟磕在砖缝里,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的手被楚沁攥得发紧——对方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渗进来,像团烧不尽的火。
“到了。”楚沁停在陈阿婆的茶摊前。
竹帘半卷,檐角挂着串铜铃,风一吹就叮铃作响。阿婆正蹲在煤炉前扇火,炉上的紫砂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壶嘴飘出的白雾里,能看见几片蜷曲的茉莉花瓣。
“阿婆,好久不见。”楚沁的声音放得很轻,尾音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像春夜的风。
陈阿婆抬头,脸上的皱纹挤成朵菊花:“是沁少爷啊!这位是……”她的目光落在仲苗苗腕间的胎记上,突然顿住,“像极了小苗苗。”
仲苗苗的心跳漏了一拍。
“阿婆认识我?”她试探着问。
陈阿婆没回答,只是往茶盏里撒了把茉莉花,又舀了勺蜂蜜:“坐吧,茶刚沏好。”她指了指竹桌对面的位置,“沁少爷,你和小苗苗……”
“阿婆。”楚沁打断她,“我们有事要问。”
陈阿婆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你们想知道什么?”
仲苗苗盯着茶盏里浮动的茉莉,深吸一口气:“五年前仲家火灾的事。”
茶炉的火突然“噼啪”响了一声。陈阿婆的手悬在半空,茶叶撒了点在桌上。她低头收拾,声音发闷:“那事儿……我什么都不知道。”
“阿婆。”楚沁按住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帕子传过来,“您当年在楚家做了二十年保姆,我爸的书房钥匙,只有您和妈有。”
陈阿婆猛地抬头,眼里有泪光晃动:“沁少爷,有些事……不是我能说的。”
仲苗苗注意到她手腕上有道淡紫色的疤痕,像条扭曲的蜈蚣。她想起楚梓萱床头的合照——照片里楚雄雄的手,也有道同样的疤。
“阿婆。”仲苗苗放软声音,“我是小苗苗的朋友。当年火场里,我差点死了。我只想知道真相,为我爸妈讨个公道。”
陈阿婆的手指绞着围裙角,沉默了很久。
“进来吧。”她突然说,“跟我来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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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屋很小,墙上挂着幅褪色的全家福——年轻的陈阿婆抱着小楚沁,身后站着楚雄雄和楚夫人。照片边缘卷了毛,像被反复摸过。
陈阿婆从木箱里翻出个铁盒,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沓信件。
“这是老爷当年让我寄的信。”她说,“都是给仲家的。”
仲苗苗接过信,信封上的寄件人是“楚雄雄”,收件人是“仲建国”。
“第一封是仲家破产前一个月。”陈阿婆指着信纸,“老爷说,仲家的矿脉他要定了,让仲建国‘识相点’。”
第二封信的日期是火灾前三天。仲苗苗的手在发抖,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被人强行写的:“小苗苗,别怪爸,要怪就怪你妈。她当年偷了楚家的图纸,害我们损失惨重。”
“这不是我爸的字迹!”仲苗苗喊出声。
陈阿婆点头:“是老爷让保姆仿的。他说,只要仲家倒了,楚家就能吞并矿脉,还能……”她的声音哽咽,“还能让楚梓萱名正言顺当楚家大小姐。”
楚沁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攥紧帕子,指节泛白:“我爸知道楚梓萱不是我妈亲生的?”
陈阿婆摇头:“是老爷自己查出来的。他说,楚梓萱的生母当年和仲家少爷有过一段,后来被老爷……”她突然住了嘴,看向仲苗苗。
仲苗苗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想起楚梓萱床头的合照——照片里楚雄雄的手,也有道同样的疤。
“阿婆,楚梓萱的生母是谁?”她问。
陈阿婆还没开口,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阿婆!”楚梓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找您有点事。”
陈阿婆的脸色一白,手忙脚乱地把铁盒塞进木箱:“小苗苗,你先走!茶摊后门通着巷子!”
仲苗苗拽住她的手腕:“阿婆,不能让她知道——”
“走!”陈阿婆推着她往里屋后门跑,“我去应付她!”
仲苗苗被推进后门时,听见楚梓萱的声音:“阿婆,我爸的书房锁是您保管的,对吧?我想找份旧合同。”
“小姐,老爷的书房……”陈阿婆的声音发抖。
“您忘了?”楚梓萱冷笑,“当年您帮我妈藏东西,不就是为了今天?”
仲苗苗在后门拐角停下,透过门缝看见楚梓萱从陈阿婆手里夺过钥匙,转身走向正屋。
“阿婆,您怎么了?”楚梓萱的声音突然软下来,“您是不是又想起我妈了?”
陈阿婆的手抚上她的脸:“小姐,您长得真像她……”
“那您帮我。”楚梓萱的声音甜得发腻,“帮我找到那份合同,就当是……帮我妈完成心愿。”
仲苗苗后退两步,撞在墙角的腌菜坛上。坛子里的酸菜汁溅在她裤脚,她却顾不上疼——她听见楚梓萱打开了书房的门。
“找到了!”楚梓萱的声音里带着兴奋,“阿婆,你看!”
陈阿婆的呼吸一滞。
“这是什么?”楚梓萱展开一张纸,“五年前的消防验收报告?楚家怎么会有这个?”
陈阿婆突然扑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小姐,别看!”
“您干什么?”楚梓萱甩开她,“这是证据!是楚家当年买通消防员,伪造仲家火灾验收报告的证据!”
仲苗苗的瞳孔缩成针尖。
她想起火灾后,警方说仲家“消防设施老化”,所以火势蔓延得快。原来,根本不是意外——楚家早就买通了消防员,伪造了验收报告!
“小姐,您不能这么做!”陈阿婆哭着说,“老爷要是知道……”
“他早就知道了!”楚梓萱冷笑,“他当年就说过,只要仲家倒了,楚家就能逍遥法外。可现在……”她的声音突然哽咽,“现在连我妈的遗产都要被仲苗苗抢走!”
仲苗苗扶着墙站稳,掏出手机。她打开录音功能,对准门缝:“楚梓萱,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录下来了。”
门“砰”地被推开。楚梓萱站在门口,脸色惨白,手里攥着那份消防验收报告。
“你……”她的目光落在仲苗苗的手机上,“你什么时候……”
“从你进茶摊开始。”仲苗苗举起手机,“阿婆,谢谢你。”
陈阿婆抹了把眼泪,点头:“小苗苗,快走。她们要来了。”
仲苗苗拽着她往巷口跑,身后传来楚梓萱的尖叫:“拦住她们!给我拦住!”
老巷的尽头传来警笛声。仲苗苗回头,看见几个警察冲进茶摊,楚沁站在最前面,手里举着枪。她今日穿的马褂下摆沾了火星,却笑得像个孩子:“苗苗,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楚梓萱突然笑了。她挣脱警察的手,从怀里掏出个打火机,扔向茶摊的油桶。
“轰——”
火焰腾起,瞬间吞没了茶摊。陈阿婆尖叫着往巷口跑,却被火舌舔到裙角。仲苗苗冲过去,拽住她的手:“阿婆,快走!”
楚沁冲过来,把她们护在身后。他的西装被火星烧出个洞,却笑得像个孩子:“苗苗,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仲苗苗望着她身后的火光,突然想起五年前火场里,那个用身体护住她的少年——原来,有些爱,从来不会被时间和仇恨磨灭,哪怕她换了性别,哪怕她藏起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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