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通港的火,烧了整整一夜。
清晨的空气里,依旧弥漫着焦糊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爆炸最终夺走了一百三十七条性命。
萧容没有待在县衙。
她穿着一身沾满泥污的布衣,亲自站在临时搭建的粥棚前,为每一个前来领粥的灾民盛上一碗热粥。
她的动作不再有皇室的优雅,只有一种几近笨拙的认真。
“殿下,您歇歇吧。”
一名雪龙卫低声劝道。
“事有轻重缓急,百姓没有,我可以歇,可那些失去了家人的百姓怎么办。”
萧容没有抬头,只是将一碗粥,稳稳地递到一个失去母亲、眼神空洞的孩子手中。
她懂了。
李显教给她的道理,在此刻,化作了最朴素的行动。
救人,安民。
这比任何冠冕堂皇的圣旨,都来得更重要,也比任何一个书上所说的盛世都要切合实际。
……
李显再次回到李家村时,已是三日之后。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的身后,跟着一队抬着箱子的衙役,箱子里,是崭新的军服,还有李显通过系统兑换的武器。
“哥回来了!”
村口,第一个发现他的是小石头。
孩子清脆的喊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花。
“显哥回来了!”
“是咱们的大英雄回来了!”
李小翠从屋里冲了出来,眼眶通红。
紧接着,整个李家村都沸腾了。
村民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李显团团围住。
他们的脸上,不再有昔日的麻木与畏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近乎狂热的崇敬。
“显哥儿,听说你要招兵打水匪?”
一个断了条胳膊的老汉,硬是把自己十五岁的儿子推到李显面前。
“犬子虽然瘦弱,但有的是力气!请显哥儿收下他!”
“还有俺家的!”
“俺也去!”
人潮涌动,一张张质朴的脸庞上,写满了信任与期待。
不止是李家村。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临江左近的十里八乡。
那些曾被秦寿欺压的,曾亲眼见证过江堤奇迹的百姓,纷纷将自家的青壮男丁送来。
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
他们只知道,跟着李显,有饭吃,有活路,有尊严。
短短一日,临江城外,一片开阔的河滩上,已黑压压地聚集了近八百人。
李显看着眼前这支队伍,心中却并无喜悦。
他们衣衫褴褛,队列散乱,更像是一群逃难的灾民,而非一支军队。
也许一声口哨,能引来一半人回头。
一句呵斥,能让他们缩着脖子交头接耳。
李显很清楚,单靠兵刃和口粮,永远无法将这群乌合之众,锻造成一支真正的铁军。
他们需要的,是信仰。
是一种能让他们明白为何而战,为谁而战的信仰。
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李显脑海中萌生。
当晚,李显将李小翠叫到跟前。
他递给她一叠厚厚的草纸。
“这是什么?”
李小翠好奇地接过。
纸上,是李显用这个时代的文字,一笔一划写下的故事。
一个名叫《白毛女》的故事。
李小翠只看了几页,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看到了杨白劳的绝望,看到了喜儿的悲惨,更看到了黄世仁那张与秦寿、与陈三、与无数乡绅恶霸别无二致的丑恶嘴脸。
“哥……”
她抬起头,声音哽咽。
“你来做这件事。”
李显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从乡勇里,从村民里,挑出识字、胆大的人。把这个故事,演给所有人看。”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他们的政委。”
……
夜幕降临。
李家村的打谷场上,燃起了几堆巨大的篝火。
一个用木板和稻草临时搭建的简陋戏台,成了所有视线的焦点。
八百乡勇,以及数千名闻讯而来的百姓,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没有锣鼓,没有丝竹。
当扮演杨白劳的老汉,颤抖着在“卖身契”上按下手印,而后悲愤地喝下卤水时,台下,已是一片死寂。
紧接着,是压抑的啜泣。
当扮演喜儿的那个农家少女,被黄世仁的家丁强行拖走,发出的那声凄厉的哭喊,彻底撕碎了所有人的心防。
“放开她!”
台下,一个乡勇猛地站起,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起。
他身旁的人,一把将他死死按住。
台上,扮演喜儿的少女,早已哭得不成样子。
她的戏,演不下去了。
因为就在去年,她的亲妹妹,就是这样被一个乡绅的儿子抢走,至今下落不明。
戏,停了。
台上的演员,抱着头,蹲在地上,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台下的观众,看着台上,也像看到了自己。
那份感同身受的屈辱与悲愤,如同一片阴云,笼罩在打谷场上空。
李小翠擦干眼泪,走上台,对着所有人深深一躬。
“乡亲们,这不是戏。”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杨白劳,就是惨死在黄牙张鞭下的人。”
“喜儿,就是我们身边,每一个被欺压、被凌辱的姐妹!”
“黄世仁,就是秦寿他们,就是那些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老爷!”
“这样的日子,你们,还想过下去吗?!”
“不想!”
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吼出声。
“不想!”
“杀了黄世仁!”
“杀了这帮畜生!”
群情激愤,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演出在混乱中结束。
当扮演黄世仁的那个中年乡勇下台时,无数的烂菜叶和泥巴,劈头盖脸地向他砸来。
若非李显早有准备,派人护着,他恐怕真要被愤怒的百姓活活打死。
篝火,仍在燃烧。
八百乡勇,却无人离去。
他们沉默地站着,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个人的拳头,都捏得发白。
李显走上戏台。
他环视着台下那一双双被怒火点燃的眼睛。
“现在,你们知道,我们为何而战了吗?”
“为爹娘报仇!”
“为姐妹出气!”
“为咱们自己,争一条活路!”
喊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
“说得好!”
李显振臂高呼。
“我们拿起刀枪,不是为了当官,不是为了发财!”
“我们是为了保护我们的爹娘,保护我们的妻儿,保护天底下所有和我们一样的老百姓!”
“从今天起,我们这支队伍,就叫‘子弟兵’!”
“因为我们,都是老百姓的子弟!”
……
萧容看着雪龙卫和李显的汇报,久久无言。
她看着眼前这个青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或许永远也看不透他。
他总能用最匪夷所思的方式,做到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临江县外,有一座玄武山。”
萧容终于开口。
“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适合练兵。”
李显点了点头。
“我即刻带人前往。”
玄武山下,草木葱茏。
子弟兵的训练,进行得如火如荼,因为信仰一旦产生,就会给人带来无穷的动力。
李显正指挥着众人操演队列,一名负责警戒的乡勇,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李……李大人!山腰上,我们发现了一个山洞!”
李显眉头一挑,立刻带人赶了过去。
那是一个被藤蔓和灌木掩盖的洞口,极为隐蔽。
拨开藤蔓,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显举着火把,率先走了进去。
山洞内部,豁然开朗。
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洞窟之内,整齐地码放着一排排的木箱。
一名子弟兵上前,用刀撬开一个箱子。
箱盖打开的瞬间,一片森然的寒光,映亮了所有人的脸。
满满一箱,全是崭新的制式军刀。
而在军刀旁边,还堆放着大量的铠甲、弓弩,甚至还有战马所食用的草料。
这里,竟是张越私藏军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