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比普通人多了一层“滤镜”。
这层滤镜不是小清新风格的暖色系，而是阴冷、诡谲，偶尔还带点掉生命值的恐怖片效果。自打有记忆起，我就能看见它们——那些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界，大多数人不该看见的东西。
飘荡在街角、面色茫然的半透明影子；附着在他人肩上、散发着黑气的怨念集合体；甚至还有伪装得极好、混迹在人群中，只有细微特征暴露其非人本质的精怪。
他们是我的“客人”，尽管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我压根不想接待。
我叫云窈，是一名纹身师，在城南老巷子里开了家不起眼的工作室，名叫“刺青灵域”。这名字听起来挺唬人，其实就是为了镇宅。刺，破邪。青，东方木，生发亦能封印。灵域，算是给那些东西划条线：这是我的地盘，闲人……闲鬼勿进。
效果嘛，聊胜于无。至少能保证它们不会直接穿墙飘进我的卧室。
下午三点，阳光勉强斜照进工作室的玻璃门，在大理石地上拉出长长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绿皂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道。我正低头清洗着纹身枪，耳边是嗡嗡的机器轻鸣，这让我感到安心。这种纯粹物理层面的声音，能多少隔绝掉一些那些纠缠不休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嘈杂低语。
叮咚——
门上的感应器响了。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推门进来，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得体的小西装套裙，像是个下班路过的白领。但她脸上那浓重的黑眼圈和略显涣散的眼神，让她精致的妆容看起来有些徒劳。
“欢迎光临。”我放下手中的工具，语气平淡。干我们这行，不能太热情，得筛掉那些一时冲动想纹情侣名字或者奇怪图案的客人。
“你好……我，我想咨询一下纹身。”她声音有点飘，双手不自觉地绞着挎包的带子。
“这边坐。”我引她到接待区的沙发坐下，递上一本厚厚的图案册子，“有大概想做的图案或者风格吗？还是只想遮疤痕？”
这是常规流程。但我问话的时候，目光已经飞快地在她身上扫过。
没有附身的恶灵，没有纠缠的怨念。这很好。
然而，我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她随身带来的挎包上。那是一个普通的通勤包，但包的表面，却笼罩着一层极淡的、仿佛水渍晕开般的灰黑色气息。这气息阴冷粘腻，正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的手腕。
这不是普通的晦气，是某种带有特定指向性的“标记”。像是个无形的跟踪器，或者……邀请函。
她下意识地把包往身边挪了挪，似乎这样能获得一点安全感，却不知道真正的源头就在里面。
“我……我想在锁骨这里，做一个小一点的图案。”她指了指自己的锁骨，“最近……运气不太好，老是做噩梦，听说有些图案能……辟邪？”
她说到“辟邪”两个字时，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赧和莫名的恐惧。
我合上图案册子，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她的眼睛：“小姐，辟邪的图案有很多，经文、神像、瑞兽……但效果因人而异。更重要的是，得找到‘运气不好’的根源。否则，纹了也是白纹。”
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她的挎包。
“你最近，是不是得到了什么……特别的旧物？或者，去了什么不太干净的地方？”
女人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包带里。
“你……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开始发抖，“是……是一面镜子……一面很漂亮的复古手持镜，铜的，边缘镶着玳瑁……我上周在一个古着网店淘到的。自从它到了之后，我就……”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眼中浮现出真实的恐惧。
“它就安静地躺在我的包里，可我总觉得……总觉得有眼睛从里面看着我。”她几乎是气音地说出这句话，“晚上起来喝水，路过穿衣镜的时候，我……我好像看到里面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女人在对我笑……”
她猛地抓住自己的手臂，上下搓动着，仿佛很冷：“我试过把它扔掉，可是第二天，它总会莫名其妙地又出现在我的床头柜上！像鬼打墙一样！”
我沉默地听着。镜中之灵，一种并不罕见但很麻烦的低级精怪。它们依托镜面存在，渴望与他人的现实产生联系，通常会通过制造恐惧来汲取能量，然而，最终目标却是……取而代之。
这单生意，看来不是用普通墨水能搞定的了。
“我明白了。”我站起身，“你的情况，普通的辟邪图案可能效果不大。”
她的脸上瞬间写满了失望和绝望。
“不过，”我话锋一转，“我可以为你设计一个特殊的‘结界’纹身。很小，但能量很强，足以将那个‘东西’屏蔽在你的感知之外，甚至……把它困在原地。”
女人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真的吗？多少钱都可以！”
“费用不是钱。”我摇摇头，从柜台下取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匣子，“我需要你的一缕头发，以及……那面镜子。纹身完成后，镜子必须留在我这里处理。”
用钱交易会沾染不必要的因果，而这种涉及超自然的委托，最好用另一种形式的“等价交换”。她的头发带有自身气息，能更好地锚定纹身的效果，而镜子，则是处理问题的核心。
女人只是犹豫了一秒，就用力点头：“好！只要能摆脱它！”
一小时后，纹身完成了。
在她白皙的锁骨下方，多了一组极细的、用深蓝色和银灰色特殊颜料勾勒出的抽象几何图案，像是一把微缩的锁，又像是一扇紧闭的窗。线条精准而洁净，带着一种冷冽的美感。
她在镜子前反复地看着，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那层一直笼罩着她的、惊惶不安的气息消散了。
“太好了……真的感觉轻松多了！谢谢您，云师傅！”她付了“费用”——一小缕用红绳缠好的头发，和那面用绒布包好的铜镜。
送走客人，工作室重归寂静。
我拿起那面包裹严实的铜镜，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那股不甘又畏惧的微弱波动。它被暂时封印在了纹身构筑的小型结界里，但还需要后续处理。
我把镜子扔进柜台最下层一个贴满符纸的抽屉里，那里已经堆了几件类似的“麻烦”。等凑够一波，再统一找“渠道”处理掉。
转身准备继续清洗工具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工作室的落地玻璃窗。
窗外是渐暗的天色和老街的街景。
然而，在玻璃的倒影上，刚刚离开的那个女人的背影旁边，清晰地映出了另一个“人”——
一个穿着红色旧式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色惨白的女人虚影，正紧紧地贴在她身后，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却透过玻璃，死死地、怨毒地盯住了我。
它没能跟着原主离开，因为我留下的纹身结界起了作用。
所以，它选择留下来，盯上我了。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拿起一旁的绿皂，对着空气淡淡地说了一句：
“看什么看？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