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务室冰凉的药水味刺着鼻孔。
耗子被文字拽着，哭笑不得地看着夸张地为他那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割伤消毒的校医。“哎呀同学，再晚点来，这伤口都要愈合了！”校医阿姨调侃着，三下五除二贴上了创可贴。
文字却一脸凝重：“阿姨你不知道，那可是精妙绝伦的出手！慢一秒那模型就粉身碎骨了！那姑娘的眼神，啧啧，像要吃人！耗子你是没看见她捡石膏片的样子，又冷又狠……”
“行了行了，没那么邪乎。”耗子抽回手，活动了下贴好创可贴的食指，指腹微凉，残留着方才那奇异触觉——冰冷的石膏碎片、被锐角划过的短暂刺痛，以及那女孩目光里冰层陡然碎裂一瞬的愕然。他莫名地，又想起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关于“承重点薄了”、“锐角多”的分析。当时只是想化解尴尬，现在回想，似乎有点……多嘴？
与此同时，银杏大道上，招新的人潮并未因这小小意外而停歇。
徐善那句“惊鸿一瞥，素手微瑕”被那突然横插进来的寸头男生打断。吴羽被对方结实的手臂箍着肩膀动弹不得，硬是被拉着听了半分钟某“极限运动协会”如何“炫酷吊炸天”的介绍。
吴羽只觉得那声音聒噪得像钻进耳朵的蚊子。他奋力挣脱，目光急切地扫向摄影社摊位——心脏猛地一沉：楚辞不见了？
几秒前的恐慌还未成型，视线便捕捉到了稍远处树下的身影。楚辞并未离开，正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文静的女生并肩站着，两人轻声交谈着。她微微侧头听着，清晨时那种专注的神情复又出现。
“呼……”吴羽悬着的心落回一半，也暗暗怪自己刚才过度紧张了。他深吸一口气，攥了攥拳，给自己打气般抬脚朝着楚辞的方向走去。脚下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他擂鼓般心跳的和弦。
“楚辞同学！”他喊出口，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音量却控制得刚好能穿透些许喧嚣。
楚辞闻声回头，看见是他，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暖意，嘴角自然而然地微扬。“吴羽。”她叫了他的名字，目光落在他脸上，似乎捕捉到了他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焦急，“刚才没看到你，以为你不来了呢。”语气带着点玩笑，轻松自然。
那句“以为你不来了”，像一阵暖风拂过吴羽心头，让他脸上的温度微微上升。他连忙解释：“刚被其他社团拉了下。”他挠挠头，视线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黑框眼镜女生，然后回到楚辞脸上，“怎么样？摄影社那边问了什么？感觉还好吗？”他努力让自己的问题听起来像是关心朋友，而不是某种过分的好奇。
“还好，”楚辞点点头，语气平和，“社长在那边，”她指了指摊位里被几个新生围着的高瘦学长，“看起来挺专业的。他让我们先填了意向表，说下周会有入社考核，主要是看一些自己拍的作品。”她的声音里能听出一丝对考核的轻微忐忑。
黑框眼镜女生也开口了，声音温婉：“是呢，我还从没参加过社团考核。楚辞你还好，看起来对摄影有感觉，我这纯属小白。”她看向吴羽，露出友好的笑容，“我叫张璐。”
“吴羽。”吴羽回以微笑，心思却都在楚辞那句“考核要看自己拍的作品”上。他的第一反应是那台老旧的索伲——里面真的存了什么像样的“作品”吗？紧接着，第二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来：那张樱花树下的照片！
如果……如果真的需要提交照片参加考核……他难道能拿出来那张吗？这念头让他手心瞬间又沁出冷汗，仿佛相机的后背正隔着衣物发烫。他几乎可以想象耗子他们知道后会用什么样的语气调侃“最美的照片终于要出山了”。
就在吴羽内心天人交战之际，楚辞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吴羽，你之前说你是……‘随便拍拍’，有自己比较满意的照片吗？”楚辞的目光带着纯粹的询问和一丝期待，“或许……可以交流一下？我对选什么样的照片比较适合考核，一点头绪都没有。”她的眼神坦诚，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对吴羽而言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轰！吴羽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颊和耳根烧得滚烫。满意……的照片？相机里唯一值得他郑重其事保存的，不就是……
“呃……我……我那个……！”他舌头像是打了结，眼神飘忽，下意识地将胸前挂着的索伲相机往身后藏了藏，动作之快甚至带着点狼狈。他想说“没有”，但看着楚辞认真又带着点探寻的目光，那句“没有”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否定拍照，似乎就在否定她刚才对他那点“看起来懂拍照”的印象？可他更不可能承认那张照片的存在！
就在他急得额头冒汗、僵在原地像个被逮住的贼时，一个高亢爽朗、带着点咋咋呼呼劲儿的人声穿透人群插了进来，意外地救了他：
“欸！等等我啊——耗子！你腿长了不起啊！”文字人未到声先至。
远远的，果然见文字正跑得飞快，朝着耗子刚刚出现在人群边缘的方向追去。耗子听到声音也没回头，只是步履从容悠闲，似乎有意等着一惊一乍的文字追上来。
徐善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不知何时又踱到了吴羽和楚辞附近。他那双似乎能洞悉世间一切隐秘关系的眼睛在场中扫过，像是在搜集着某种只有他能解读的戏剧素材。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招新区角落的建筑系摊位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花坛冰冷石沿上坐着的杨柳，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回到了摊位前。她没有参与招新，只是抱着胳膊，背对着喧嚣，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只被耗子递回碎片时、微微触碰过对方带血指腹的手指。那张方才因愤怒和专注而显得冷硬的脸庞线条，此刻在树荫交错的光影里，仿佛被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覆盖了一层柔光，让她整个人有种奇异的静默。阳光透过银杏叶，在她脚边投下细碎摇曳的金斑。
徐善若有所思地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这动作很徐善），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喃喃低语，声音飘忽如树间微风：“‘石破天惊’缘非石，‘指’中自有千千结。此情可待成追忆……嗯，妙哉。”他的目光在那片金黄的银杏叶影中流连，捕捉着无声无息间蔓延开的故事线索。
楚辞和吴羽被文字的声音短暂打断，并未注意到徐善的自语。楚辞的注意力也被奔跑的文字吸引过去，嘴角带着一点被那份活力感染的笑意。等她回过头，发现吴羽正低头紧紧抓着自己的相机，脸上红晕未褪，眼神复杂纠结。
那刚才被意外打断的、关于“照片”的问题，就这么悬在了两人之间嘈杂又宁静的空气里，像一枚尚未引爆、却在光影交错中滴答作响的心跳计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