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尚未平息的喧嚣。吴羽只觉得脚下的走廊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又像踩在云端一样虚浮。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楚辞，走向她刚才指向的走廊尽头那扇洒满初秋晨光的落地窗。
窗外，是葱郁的校园景色，阳光正好，透过玻璃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格。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阳光混合的清新味道，本该是让人心旷神怡的角落，此刻却让吴羽的心跳擂鼓般清晰可闻。
楚辞在窗边站定，转过身，正对着吴羽。晨光勾勒着她精致的轮廓，发梢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浅金。她抱着书，姿态自然，清澈的眼眸落在吴羽脸上，那目光里有着吴羽看不懂的复杂——一丝探究，一点犹豫，还有浅浅的笑意，却依旧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让他屏息凝神的宁静。
“……”楚辞刚想开口，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她似乎也有些不自在，目光微微垂下，落在吴羽胸前那台老旧的索伲相机上，然后又抬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
“那个……上午没课是吧？”她再次确认，声音终于清晰了些。
“嗯，嗯！没有，下午才有。”吴羽连忙点头，声音干涩得厉害。他能感觉到手心在冒汗，视线有些无处安放，最后只能也看向她的相机——哦不，是看向窗外的树梢，假装在欣赏风景，虽然那树梢的形状此刻在他眼里模糊一片。
楚辞看到他那副强自镇定的样子，嘴角似乎弯了一下，但很快又抿住了。她低头用手指绞着书的边缘，细小的动作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其实……其实我叫住你，是想问……”楚辞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昨天，在大排档……还有今天早上……我是说，你的相机……”
她的声音轻柔，却像有魔力一样，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吴羽的心上。吴羽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相机”这个词，如同惊雷！耗子的那句“相机里的樱花”瞬间在他脑海里炸开，震得他耳鸣。
“哦！相机啊！”吴羽几乎是下意识地拔高音调，飞快地伸手一把抓住相机，紧紧攥在手里，仿佛它下一秒就会消失或者大声尖叫暴露他的秘密，“它很好！非常好！虽然旧了点，但……但很皮实！昨晚的啤酒一点事儿都没有！完全不影响使用！”他的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脸色大概又变得像昨天在排档被辣到一样通红了。
楚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得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她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眼里的那点犹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的、带着点无奈又似乎有点好笑的神色。
“噗嗤……”一声极轻的笑声逸出她的唇瓣，像清晨花瓣上滚落的一滴露珠，清亮又短暂。“我不是问它有没有坏掉啦。”她的语气放松了一些，带着一丝俏皮的调侃，眼睛弯成了月牙，“我是想说……看你拍照的样子，感觉挺……认真的？”
“啊？”吴羽大脑彻底宕机，脸更红了。不是质问照片？那她……她到底想说什么？他攥着相机的手都开始发僵。
楚辞似乎能感受到他的窘迫，决定不再绕弯子。她往前微微倾身，清晨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坦率地再次落在那台相机上：“吴羽同学，”她清晰地叫了他的名字，“我是想问……你是摄影社的成员吗？或者，你有加入摄影社的打算吗？”
“摄影社？”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像一根救命稻草，暂时拽住了吴羽即将沉没的思绪。他茫然地重复了一遍，眼神里充满了不解。他完全没设想过这个走向。
“嗯。”楚辞点点头，脸上浮现一抹有些不好意思的红晕，虽然很淡，但在晨光下清晰可见。她微微侧头，目光又瞟了一眼相机，仿佛鼓起最后的勇气，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其实……我很喜欢拍照，但一直拍不好，总抓不住想要的感觉。我看你好像……很懂……的样子，”她顿了一下，补充道，“而且，昨天你救了我托盘的时候，反应……超快的。”她声音越来越小，那抹红晕也更深了。
吴羽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是发现秘密的质问，不是兴师问罪，而是……向一个“看起来懂拍照”的同学发出的……关于社团的询问？甚至……带点对他那本能反应的认可？那最后一句小小的补充，像一根细小的羽毛，轻轻搔过他刚刚还紧绷的心脏，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和……窃喜？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放松感像潮水般涌来，几乎淹没了他。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剧烈的空虚和失落。原来……不是因为“照片”啊。他强压下心底翻腾的复杂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哦！摄影社啊！”他清了清嗓子，尽量控制住刚才慌乱后残留的颤音，“我……没参加呢。就……就是随便拍拍。”他的脑子终于又能稍微运转起来，“你刚来学校就知道有摄影社了？想加入？”
“嗯！我今天刚看了社团招新栏，上面有摄影社的介绍，看起来很专业的样子。我想去试试看，但……心里有点没底。”楚辞说着，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向往又带着点胆怯的光彩。
走廊尽头的光，静静流淌。窗外的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紧张和微妙的尴尬并未完全褪去，却在这意外的转折中，悄然融进了一层新的、难以名状的氛围。那台藏着一个秘密的相机，被少年紧紧攥在滚烫的手心，此刻沉甸甸的，像一个既被守护着、又被无意间忽略了的潘多拉魔盒。他和她之间，那堵无形的樱花树的影壁，似乎被这个话题轻轻敲开了一条缝隙，透出一点点……别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