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提前卷边的秋
苏青柚蹲在老院的梧桐树下，指尖抚过地砖缝里钻出的青苔时，指腹忽然被一片干枯的梧桐叶硌了一下——叶片边缘卷着焦黄色的边，像极了她今早从书柜深处翻出的那本旧日历，每一页的边角都被岁月浸得发脆。
“柚子，快来帮妈把腌菜坛子搬进屋。”厨房传来母亲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促。
她应声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院角的腌菜坛子摆了五六个，是母亲从入夏就开始准备的。往年这个时候，母亲总会笑着说“等你爸秋收回来，咱们就着腌菜喝玉米粥”，可今年，母亲的话里总裹着层说不清的沉郁。
苏青柚抱着坛子往厨房走，路过堂屋时，瞥见八仙桌上摊开的病历本。纸页上的字迹她认得，是县医院张医生的笔体，“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几个字像小石子，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其实她早该察觉的——父亲从去年冬天就总咳嗽，夜里常常喘得睡不着，却总说“老毛病了，过了冬就好”；开春时他去田里插秧，没插两行就蹲在田埂上喘气，她要带他去医院，他却摆手说“浪费钱”。
直到上个月，父亲在院子里劈柴时突然栽倒，被邻居送进医院，她才知道，那些被父亲轻描淡写的“老毛病”，早已拖成了需要长期住院的重病。
“坛子放这儿就行。”母亲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往灶膛里添柴，“晚上想吃什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南瓜饼。”
“都行。”苏青柚的声音有些发闷，目光落在灶台边的竹篮里——里面放着几个没剥壳的玉米，是父亲上周从田里摘回来的，说“留着给你煮玉米粥喝”。那时他刚从医院回来，脸色苍白，却执意要去田里看看，说“不看着庄稼，心里不踏实”。
晚饭时，父亲坐在桌前，手里握着筷子，却没怎么动碗里的菜。母亲不停往他碗里夹菜，笑着说“多吃点，才有力气”，眼里却藏着掩不住的红。苏青柚看着父亲消瘦的脸庞，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最好的南瓜饼夹给她，自己却啃着玉米窝头；她上初中时要住校，父亲凌晨四点就起床给她煮鸡蛋，说“路上吃，别饿着”。
那些细碎的温暖像梧桐叶，一片一片堆在她心里，如今却被“生病”两个字染上了秋的凉意。她知道父亲的病很难好，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很艰难，可当这些早已预料到的事真的摊在眼前时，她还是觉得心口发紧，像被什么东西牢牢攥住。
夜里，苏青柚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父亲压抑的咳嗽声，眼泪悄无声息地掉下来。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诉说着什么。她想起白天翻出的那本旧日历，第一页写着父亲的字迹：“柚子今年上小学，要好好读书。”后面的日子里，记满了她的生日、考试的日子，还有家里的收成。
原来有些事，就算早有预兆，真的发生时，还是会难过很久很久。就像这秋天，明明每年都会来，可当第一片梧桐叶落下时，还是会忍不住感叹：夏天，真的过去了啊。
2.没写完的回信
苏青柚是在父亲住院的第五天，收到大学辅导员发来的消息的。消息里说，她申请的国家奖学金批下来了，让她尽快回学校办理手续。
她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微微颤抖。为了这笔奖学金，她熬了无数个夜，泡了无数次图书馆，原本以为拿到手时会开心得跳起来，可现在，她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怎么了？”母亲端着保温桶走进来，里面是刚炖好的鸡汤，“是不是学校有什么事？”
“嗯，奖学金批下来了，要回学校办手续。”苏青柚的声音有些沙哑。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那好啊，你赶紧回去，别耽误了。你爸这儿有我呢，放心吧。”
“可我走了，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苏青柚看着母亲眼里的红血丝，心里像针扎一样疼。这几天母亲白天在医院照顾父亲，晚上还要回家收拾家务，累得眼睛都肿了。
“忙得过来，你爸现在情况稳定了，再说还有护士帮忙呢。”母亲把鸡汤盛出来，递到她手里，“快趁热喝，喝完了收拾东西，明天就回学校。”
苏青柚捧着温热的鸡汤，眼泪掉进汤里。她知道母亲是想让她安心回学校，可她怎么放心得下？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发烧住院，母亲也是这样守在床边，几天几夜没合眼；现在父亲病了，她却要因为学业离开，心里满是愧疚。
第二天早上，苏青柚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医院跟父亲告别。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父亲和母亲的对话。
“柚子要是回学校了，你一个人可得注意身体，别太累了。”父亲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虚弱。
“我知道，你放心吧。柚子这孩子懂事，就是太操心咱们了。”母亲的声音带着点哽咽，“等你好点了，咱们就去学校看她，给她带点她爱吃的腌菜。”
苏青柚推开门，父亲和母亲都愣了一下。父亲笑着说：“收拾好了？快过来，爸有话跟你说。”
她走到床边，父亲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他的手掌很粗糙，却很温暖，像小时候一样。“在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担心家里，爸没事。”父亲的眼里闪着光，“等爸好了，就去看你，咱们一起去吃学校门口的糖葫芦。”
“嗯。”苏青柚点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父亲是在安慰她，可她还是用力点头，因为她不想让父亲担心。
坐上去学校的火车，苏青柚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后退。她掏出手机，想给父亲发条消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起高中时，每次放假回家，父亲都会在村口的梧桐树下等她，手里拿着她爱吃的糖葫芦；她上大学的那天，父亲送她到火车站，千叮咛万嘱咐，说“在外面要好好吃饭，别舍不得花钱”。
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回放，让她心里的难过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拿出那本旧日历，翻到最新的一页，上面空白着，没有父亲的字迹。她忽然想起，父亲还没来得及在日历上写下她拿到奖学金的日子，还没来得及写下他们约定去吃糖葫芦的日子。
到了学校，辅导员帮她办理了奖学金手续。拿着沉甸甸的证书，苏青柚却开心不起来。她走到图书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信纸，想给父亲写封信。
笔握在手里，却迟迟写不出一个字。她想告诉父亲，她拿到奖学金了；想告诉父亲，她很想他；想告诉父亲，她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可这些话像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抬头看向窗外，树叶已经开始变黄，像老院的梧桐树。她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柚子，人生就像四季，有春天的花开，也有秋天的叶落，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过日子。”
是啊，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过日子。苏青柚擦掉眼泪，拿起笔，在信纸上写下：“爸，我拿到奖学金了，你放心，我在学校很好。你也要好好养病，等我放假回家，咱们一起吃南瓜饼，一起看梧桐叶落下。”
信写好后，她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信封。她知道这封信父亲可能要等很久才能收到，可她还是想写，因为她想让父亲知道，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她都会陪着他，一起走过这个秋天，一起迎接下一个春天。
3.藏在腌菜里的暖
苏青柚放假回家时，老院的梧桐树叶已经落了一地。她推开院门，看见母亲正在院子里翻晒腌菜，父亲坐在轮椅上，在旁边帮忙递东西，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柚子回来啦！”母亲看见她，高兴得像个孩子，快步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行李，“路上累不累？快进屋歇会儿，妈给你做了南瓜饼。”
“不累。”苏青柚走到父亲身边，蹲下来握住他的手，“爸，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父亲笑着说，“你看，我现在能自己坐轮椅了，再过阵子，就能拄着拐杖走路了。”
苏青柚看着父亲眼里的光，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知道父亲的病很难完全康复，可只要他能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就比什么都重要。
晚饭时，桌上摆满了苏青柚爱吃的菜，有南瓜饼、腌菜炒肉、玉米粥，还有父亲特意让母亲做的糖葫芦。看着熟悉的饭菜，苏青柚忽然觉得，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家里的饭菜永远是最香的，家里的人永远是最亲的。
吃完饭，苏青柚和母亲一起收拾碗筷，父亲坐在客厅里看报纸。她听见父亲跟母亲说：“柚子这次回来，好像长大了不少，以前总爱撒娇，现在懂事多了。”
母亲笑着说：“是啊，孩子懂事了，咱们也能放心点了。”
苏青柚的心里暖暖的。她知道，是父亲的病让她快速成长，让她懂得了珍惜，懂得了责任。她想起以前总觉得日子还很长，有很多时间可以挥霍，可现在才明白，生命很脆弱，能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珍惜。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青柚每天都会陪父亲去院子里晒太阳，帮母亲打理腌菜坛子，晚上一家人坐在客厅里聊天，说说学校的事，说说村里的事，气氛温馨而和睦。
有一天，苏青柚在整理父亲的抽屉时，发现了一个铁盒子。盒子里放着她从小到大的奖状、照片，还有那封她写给父亲的信。信的信封已经被拆开，信纸被叠得整整齐齐，上面有父亲用铅笔做的标记，在“一起吃南瓜饼，一起看梧桐叶落下”这句话下面，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苏青柚的眼泪掉了下来。她知道，父亲一定反复读了这封信很多次，一定很期待她回家，一定很想和她一起吃南瓜饼，一起看梧桐叶落下。
她拿着信走到院子里，父亲正坐在梧桐树下晒太阳。她蹲下来，把信放在父亲的腿上，笑着说：“爸，你看，这是我写给你的信。”
父亲拿起信，重新读了一遍，然后看着苏青柚，眼里满是温柔：“柚子，等明年春天，咱们一起去山上采野花，一起去田里种玉米，好不好？”
“好。”苏青柚用力点头，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她知道，父亲可能无法像以前一样扛起沉重的锄头，可能无法像以前一样陪她走很远的路，可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哪怕只是坐在梧桐树下晒晒太阳，聊聊家常，也是最幸福的事。
冬天来临的时候，父亲的身体状况又稳定了一些。苏青柚帮母亲把腌菜坛子搬进地窖，看着一排排整齐的腌菜坛子，忽然觉得，这些腌菜里藏着的，不仅是母亲的手艺，更是家人之间的爱和牵挂。
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腌菜要慢慢腌，日子也要慢慢过。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是啊，日子要慢慢过，爱也要慢慢品。苏青柚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心里充满了希望。她知道，这个冬天可能会很寒冷，可只要有家人的陪伴，就一定能感受到温暖；她知道，未来的日子可能还会遇到很多困难，可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就一定能克服所有的难关。
春天到来的时候，老院的梧桐树上冒出了新芽。苏青柚推着父亲的轮椅，在院子里散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父亲指着树上的新芽，笑着说：“你看，春天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青柚点点头，眼里闪着泪光。她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些曾经让她难过很久的事，那些曾经让她觉得无法跨越的坎，在家人的陪伴和爱的支撑下，都会慢慢过去。
她想起那本旧日历，想起父亲在上面写下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日子。其实，生活就像这本日历，每一页都有不同的故事，有开心的，有难过的，有期待的，有遗憾的。可不管是什么样的故事，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能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就能在平凡的生活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苏青柚蹲下来，捡起一片刚发芽的梧桐叶，放在父亲的手心里。她笑着说：“爸，你看，这是春天的叶子，像不像咱们的日子，充满了希望？”
父亲握着叶子，用力点头，眼里满是幸福的笑容。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温暖的画，永远定格在这个充满希望的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