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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赏花宴这天。

定北王府马车停在一处清幽山寺前,今日寺中牡丹盛放,特许贵人们赏玩。

殿宇庄严,古木参天,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一片被精心呵护的牡丹园。

各色牡丹竞相绽放,大如碗口,层层叠叠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馥郁到近乎甜腻的香气,与佛寺本应有的檀香味奇异交织。

沈聿与宋莳安的到来,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沈聿一身玄色暗金纹亲王常服,身姿挺拔如松,墨发以玉冠束起,面容轮廓分明,眉眼深邃,自带一股沙场淬炼出的冷硬气场。

他只是站在那里,令人不敢逼视又心生向往。

走在他身旁半步之后的宋莳安,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宫装,并未过多装饰,乌发如云,肤光胜雪,眉眼间带着一种远离喧嚣的清冷透彻。

她的美,与周遭争奇斗艳的牡丹和珠光宝气的贵女们截然不同,是一种洗尽铅华的惊心动魄,反而让人移不开眼。

那些原本言笑晏晏的世家小姐们,声音不约而同地低了下去,交换着意味不明的眼神,无声地落在宋莳安身上,带着挑剔与疏离。

沈聿与宋莳安之间的距离感划得清清楚楚,同来已是他忍耐的极限。

“二哥!二嫂!”

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打破凝滞。

三皇子沈鲤穿着一身宝蓝锦袍,笑容灿烂地快步走来,先是规规矩矩向沈聿行了礼,随即目光便亮晶晶地落在宋莳安身上。

“二嫂,你可算来了,这寺里的素斋点心可是一绝,待会儿定要尝尝!”

宋莳安微微颔首:“多谢三殿下记挂。”

沈聿对自家弟弟这过于热情的态度似乎有些不满,蹙眉打断他:“聒噪。找我有事?”

沈鲤笑嘻嘻地:“没事就不能来找二哥了,我是来给二嫂问好的。”

他转向宋莳安,压低了些声音,“二嫂,若是闷了,后山有片竹林极清静。”

沈聿不等他说完,已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既然无事,随我去给住持打个招呼。”

他几乎是半拖着沈鲤离开,离开前甚至没看宋莳安一眼,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吩咐:“你在此处等候。”

宋莳安站在原地,看着那兄弟二人离去的背影。

不远处,一位穿着樱草色撒花裙的小姐用团扇半掩着唇,对身旁的同伴轻笑,声音不大不小:“瞧见没,王爷连多一刻都不愿与她待着,三殿下倒是热心肠,可惜啊。”

她那穿着绛紫衣裙的同伴撇撇嘴,目光像打量货物般扫过宋莳安:“热心肠有什么用,不过是个败国公主,哼,摆那般清高样子给谁看,还以为自己是西周金尊玉贵的公主呢。”

另一个声音加入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酸意:“啧,穿得这般素净,倒显得我们像是俗人了。也是,如今这境况,怕是也没什么像样的头面首饰可戴了。”

“听闻大婚那日走的可是侧门……”先前那樱草色小姐又幽幽补充了一句,尾音拖得长长的,满是意味深长。

“真的?竟这般不堪?”

“嘘,小声些,毕竟面上还是王妃。”

“王妃?呵,王爷的心可在那位侧妃身上,谁不知道。”

她们的目光时而瞟过来,带着怜悯鄙夷,更多的是居高临下的审视。

宋莳安目光平稳地落在前方一株开得正盛的“魏紫”牡丹上。

就在她准备移步到稍僻静处等待时,一名穿着体面的侍女悄无声息地来到她面前,屈膝行礼。

“定北王妃安。贵妃娘娘有请,请您移步偏殿一叙。”

偏殿内熏香袅袅,却压不住暗流涌动。

贵妃斜倚在紫檀木嵌螺钿的扶手椅上,一身正红织金凤穿牡丹的广袖宫装。

她梳着极高的凌云髻,正中戴一支累丝镶红宝双凤衔珠步摇,一身繁复宫装,笑容和煦,眼底却无半分暖意。

皇后坐在另一侧,神色平静地拨弄着茶盏。

贵妃目光落在下首恭立的宋莳安身上:“定北王妃瞧着气色倒好,想来在王府一切顺心。本宫听闻西周女子多灵巧,尤其善调香,坊间传闻还有些助兴的‘迷情香’之类的手段,最是厉害。不知王妃可曾涉猎?”

她语气轻柔,仿佛只是闲话家常。

宋莳安明天她的意思,国破家亡,定是用不光彩的手段才攀上定北王正妃之位。

殿内霎时一静,几位作陪的宗室女眷纷纷低头,屏息凝神。

宋莳安垂眸,羽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平稳无波:“回贵妃娘娘,西周确有此术,古籍记载繁多。然多为医理之用,或安神助眠,或活血通络。”

“至于娘娘所言迷情之物……”

她抬起眼,目光清正地看向贵妃,“多为市井以讹传讹,登不得大雅之堂,臣妾未曾习得。”

话里话外,都在说西周香道博大精深,非你所说的龌龊之物。你以此发难,见识浅薄。

贵妃脸上笑容淡了些:“哦?是吗?倒是本宫孤陋寡闻了。只是听闻效用非凡,不免好奇。”

虽然她是败国公主,但好歹是一方的公主,嫁给二皇子沈聿,对贵妃而言,并非是好事。

宋莳安早就料到贵妃叫她前来没安好心。

“娘娘过谦。倒是臣妾近日翻阅《魏史》,得知娘娘母族林家,昔年曾进献一味檀慈香,香气清远沉静,有凝神静气之奇效,堪称调香圣品,陛下曾赞不绝口。”

她语气带上恰到好处的惋惜,“可惜似乎失传已久,真乃憾事。”

贵妃捏着帕子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一下,脸上笑容略显僵硬:“陈年旧事,难为王妃还记得。”

一直沉默的皇后此时轻轻放下茶盏,发出清脆一声响。

她唇角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扫过贵妃,缓缓接口:“是啊,真是可惜了。林家那味檀慈香确是难得。”

她话锋轻轻一转,“不过本宫倒是记得,贵妃妹妹你宫中如今惯用的那味香,香气也别致得很,初闻清冷,久嗅却……暖意融融,令人印象深刻。”

皇后此言一出,贵妃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虽极力维持,但那笑意已彻底达不到眼底。

殿内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紧张。

“皇后娘娘说笑了,不过是寻常香料罢了,怎敢与檀慈香相较。王妃既通香理,日后得了空,本宫倒要向你讨教一二。”

宋莳安微微福身:“臣妾才疏学浅,不敢当娘娘讨教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