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芽芽,我拿着那个破旧的布娃娃,走进了里屋。
这一次,我的心情和之前给老李、给林浩制伞时,完全不同。
没有了那种面对怨魂时的紧张和戒备,心里反而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温暖。
我将布娃娃放在桌上,能清楚地看到,那个慈祥的老者残魂,正安静地依附在上面。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存在,魂体微微波动了一下,但并没有任何敌意,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对着布娃娃,轻轻地鞠了一躬。
这无关乎法术,只关乎尊敬。
“老人家,您孙女想您了,想让您再陪陪她。我借您的魂魄一用,制一把伞,圆她一个心愿。您放心,我不会伤她,也不会害她。等她……等她时候到了,我自会来了结这段因果,送您去该去的地方。”
我轻声说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那个老者的残魂,似乎对我点了点头。
我没有再犹豫。
这一次制伞,我没有用红香,也没有用阴火。
对付怨魂,需要用霸道的法子,强行将他们的魂魄从寄托物上剥离出来。但对付这种纯净的善魂,则需要用温和的引导之法。
我从爷爷的箱子里,找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支用狼毫制成的毛笔,但笔杆却不是竹子,而是一种温润的白玉。这是爷爷留下的“静心笔”,专门用来绘制善魂的。用这支笔画出的魂魄,能最大程度地保留他们生前的善念,安抚他们的情绪。
我拿出芽芽留下的,一件她爷爷生前穿过的旧衣服。那是制作绘魂伞必不可少的“引子”。我从衣服上,剪下了一小块布料,放在石臼里,慢慢地研磨成粉末。
然后,我将这些粉末,和特制的药水混合在一起,调制成了绘制伞面的颜料。
一切准备就绪。
我拿起那支白玉静心笔,蘸满了颜料,在一把崭新的油纸伞上,开始落笔。
我的心神,前所未有的专注。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芽芽那张苍白但却充满期盼的小脸。
我想要画的,不是一个简单的魂魄,而是一份祖孙之间,最纯粹的爱和牵挂。
我画的,是那位老者的眼睛。
我没有画他临终时的病容,也没有画他魂魄的虚影。我画的,是他看着自己孙女时,那种充满了慈爱、温柔和鼓励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悲伤,没有不舍,只有最温暖的祝福。
我希望,当芽芽撑开这把伞的时候,她看到的,不是一个留恋人间的鬼魂,而是爷爷最温暖的注视。她能感受到的,不是阴间的寒冷,而是来自亲人的力量。
我一笔一画,画得极为认真。
随着我的笔尖在伞面上游走,我能感觉到,布娃娃上那丝老者的残魂,正化作一道道温暖的气流,顺着我的笔尖,缓缓地融入到了伞面之中。
整个过程,安静而祥和。
半个小时后,我落下了最后一笔。
一把崭新的绘魂伞,制作完成了。
伞面上,只有一双栩栩如生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真的在看着你,眼角带着笑意,充满了无限的温柔。
我将伞静静地立在桌上,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这或许,才是我爷爷真正想让我做的,翰魂制伞匠该做的事情。
不仅仅是封印怨魂,了结因果。更是用我们的能力,去抚慰那些被执念所困的,善良的灵魂。
第二天下午,芽芽准时来到了我的店里。
她今天看起来,精神比昨天好了不少,还换上了一条干净的粉色连衣裙。
“大哥哥!”她一进门,就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从里屋拿出那把用黑布包好的伞,递给了她。
“做好了。”
芽芽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小心翼翼地接过伞,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样。
她解开黑布,当她看到伞面上那双慈祥的眼睛时,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但这不是悲伤的哭泣。
“爷爷……”她伸出小手,轻轻地抚摸着伞面上的那双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真的是爷爷的眼睛……”
我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芽芽才擦干眼泪,抬起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谢谢你,大哥哥!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记住我跟你说的话。”我叮嘱道,“每天,只能撑开一刻钟。还有,不能告诉爷爷你生病的事。”
“嗯!我记住了!”芽芽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抱着伞,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才一蹦一跳地离开了我的店。
看着她那小小的,却显得无比快乐的背影,我心里也感到了一阵欣慰。
接下来的几天,芽芽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来到我店门口不远处的一个小公园里。
她会找一个没人的长椅坐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撑开那把伞。
她就那么举着伞,对着伞,小声地说着话。
有时候笑,有时候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小小的身上,画面安静而美好。
我偶尔会开启左眼,远远地看上一眼。
我能看到,在伞下,那个老者的魂魄,就静静地漂浮在芽芽的身边,面带微笑,慈祥地“听”着孙女的讲述。
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也没有任何异动,就只是那么安静地陪伴着。
每次一到十五分钟,芽芽就会很听话地把伞合上,然后开开心心地回家。
她的气色,似乎也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虽然她身上的病气并没有减少,但她的精神状态,却和之前判若两人。
我心里也渐渐放下了心。
看来,这一次,我做对了。
这种纯粹的善念,并不会引起天道的反噬。
然而,我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一个星期后的下午,我的店门,被人“砰”的一声,粗暴地推开了。
一对中年夫妇,满脸泪痕,神情激动地冲了进来。
“你就是那个卖伞给芽芽的骗子?!”那个中年女人一看到我,就指着我的鼻子,声嘶力竭地哭喊道,“你到底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她现在连医院都不肯去了!她要放弃治疗了!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