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重生南明:雄关漫道真如铁 > 第9章 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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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沉,淮安馆驿内灯火通明。

朱聿键终于得以暂时放下军务,在后堂见到了风尘仆仆的两位弟弟,朱聿鐭与朱聿锷。洗去一路风尘,换上了干净衣袍,但两人眉宇间的惊悸与疲惫仍未完全褪去,仿佛烙印着中原的烽火与苦难。

“王兄!”见到朱聿键步入,两人急忙起身,情绪依旧激动。

“坐下说话。”朱聿键压压手,目光扫过两位弟弟,沉声道:“一路辛苦。河南情势,我在淮安虽有所闻,终究隔了一层。你们亲身经历,细细说与我听。”

朱聿鐭深吸一口气,仿佛仍能闻到空气中的血腥与焦糊味,他语速急促地开始叙述:“王兄,乱了,全乱了!自闯贼……自大顺军主力西撤,河南就像没了王法的地界!各地的官,不是跑了就是被杀了,根本没个主心骨!”

朱聿锷接口道,声音相比朱聿鐭却要镇定许多:“到处都是拉杆子的豪强,占山为王,划地收粮。汝宁的刘洪起、许州的韩甲第、登封的李际遇……个个手下都有几万人马,互相之间打来打去,比土匪还凶!百姓苦不堪言,田地荒芜,好多地方……易子而食!”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也有些颤抖。

“还有更可恨的!”朱聿鐭愤然道,“那些原本投了闯的明朝旧官,像归德知府桑开第、睢州总兵许定国,一见闯军势弱,立刻翻脸,抓捕大顺的官员送去南京请功,自己趁机抢地盘、拉队伍,甚至杀良冒功,简直无法无天!我们路过时,亲眼见到他们纵兵抢掠,与土匪无异!”

朱聿键面色凝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北边呢?清虏动向如何?”

此言一出,朱聿鐭和朱聿锷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朱聿锷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王兄,鞑子……鞑子已经过黄河了!怀庆、彰德、卫辉三府,听说已经插上了清虏的龙旗!他们派了巡抚,设了总兵!我们绕道时,远远望见过他们的骑兵,盔甲鲜明,杀气腾腾……王兄,朝廷的兵马呢?怎么就任由鞑子长驱直入啊!”

朱聿鐭也带着哭腔道:“南京派了个巡抚越其杰去,听说还是马士英的亲戚,架子大得很,对当地那些想投靠朝廷的豪强爱答不理,傲慢至极,寒了多少人的心!有人干脆就去投了清虏那个叫王鳌永的招抚使……王兄,河南、山东,现在就是明、顺、清,还有无数豪强土匪混战的一锅粥!朝廷再不管,中原就真的完了!”

听着弟弟们血泪交织的叙述,朱聿键沉默不语。虽然他从历史书中知道这段混乱的历史,但亲历者的描述所带来的冲击力依旧巨大。一幅山河破碎、弱肉强食、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图卷,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

这时,得到消息的杨永泰、杨鸿雁以及几名王府旧官僚也匆匆赶来拜见,见到朱聿鐭等人无恙,皆是唏嘘不已。

众人落座后,气氛沉重。杨永泰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忧虑:“王爷安然无恙,实乃万幸。只是……如今王爷滞留淮安,又练兵整军,虽得朝廷敕令,然终究……终究有违祖制藩屏之策,恐招非议啊。如今中原鼎沸,更应谨慎行事,是否……”

朱聿键猛地抬起眼,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在场众人,包括他的弟弟们和王府属官。

“祖制?藩屏?”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铿锵之力,“请问诸位,眼下是太平盛世吗?是坐在王府里吟风弄月的时候吗?”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河南、山东的位置:“看看!这就是你们口中的祖制江山!流寇肆虐,豪强割据,建奴入侵!朝廷衮衮诸公又在做什么?党争倾轧,醉生梦死,妄图‘联虏平寇’!他们可曾记得太祖高皇帝逐鹿中原、定鼎天下的雄心?可曾记得成祖皇帝五征漠北、扬威域外的气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比的沉痛与决绝:“祖宗家法,是为了保朱家江山,护天下黎民!如今江山破碎,黎民倒悬,却还抱着‘藩王不掌兵’的迂腐旧条坐以待毙,这究竟是守祖制,还是掘祖坟?!是尽忠孝,还是悖逆不孝?!”

“难道要等到清虏的铁骑踏平江南,等到秦淮河水被染得猩红,等到你我都成了亡国奴,跪在敌人的脚下时,才来哭喊祖宗家法误国吗?!”

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震得他们心神激荡,哑口无言。朱聿鐭和朱聿锷更是听得面色涨红,呼吸急促。

朱聿键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们:“本王在此练兵,非为个人权位,更非觊觎神器!只为在这末世之中,为华夏保留一丝元气,为百姓杀出一条生路!纵然千夫所指,纵然身败名裂,亦在所不惜!你等若愿追随,便收起怯懦苟安之心,与我共赴国难!若不愿,本王即刻奉上盘缠,各自散去,绝不阻拦!”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片刻后,朱聿锷猛地站起,激动道:“王兄!我跟你干!这窝囊气受够了!与其苟且偷生,不如跟着王兄轰轰烈烈干一场!”

“还有我!”朱聿鐭也霍然起身。

杨永泰老泪纵横,伏地拜道:“老臣糊涂!王爷壮志,老臣……愿效犬马之劳!”

其余王府属官当即也纷纷跪地表态。

至此,内部思想初步统一。

次日,朱聿键召路振飞、朱聿鐭、朱聿锷、杨永泰等核心人员,于密室商议建军的具体方略。

路振飞率先提出:“王爷,如今新军步卒已具雏形,然江北地势开阔,将来若要北上与虏骑争锋,非有精锐骑兵不可。下官提议,应尽早筹措马匹,编练骑军。”

此言一出,长吏杨永泰却皱起了眉头,出言反对:“路大人所言固然在理,然老夫以为,此议恐非上策。”

他转向朱聿键,拱手道:“王爷,骑兵乃建奴之长,彼辈生于马背,长于骑射,其精锐白甲兵、红甲兵,更是天下骁锐。我等以初建之师,效其长处,岂非以卵击石,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我等立足淮扬,乃南方水泽之地,河网密布,更有长江天堑。为何不扬长避短?当以配置火器的精锐步卒为核心,倚仗坚城、深沟、铳炮固守;同时大力发展水师,控制江河,运兵转饷,机动支援。如此,方可与北虏周旋!”

朱聿键闻言,不禁对这位老长吏刮目相看。其思路清晰,颇有见地,点出了关键——发挥地域优势,发展不对称战力。

“杨长吏所言甚善。”朱聿键点头,“步卒与水师确是根本。然骑兵亦不可完全偏废,至少需编练少量精锐马队,用于哨探、遮蔽、迂回突袭,不可或缺,但不必追求与虏骑大规模正面冲阵。”

路振飞细想一番也觉有理,当即表示赞同。

然而,话题转到火器与水师,众人又不禁面露难色。

路泽博叹道:“话虽如此,然火器匮乏,尤缺大口径的火炮。如今营中火铳不足千杆,且多是劣质老旧之物,堪用的佛郎机、将军炮更是寥寥无几。匠人亦奇缺。反倒是建奴与大顺,在北方缴获了大量边军遗留的红衣大炮,实力大增。”

室内一时陷入沉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就在这时,朱聿键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缓缓开口:“火器匠人……或许有一条路可走。”

众人目光立刻集中到他身上。

“澳门。”朱聿键吐出两个字,“据我所知,现在有一伙葡萄牙人在租住在澳门。这些红夷尤为擅造火器,其燧发枪、红衣大炮威力远超我朝现有火器。或许可派人前往澳门,向葡人购买洋枪洋炮,同时,重金招募其麾下精通铸炮、操炮之工匠技师,前来淮安传授技艺,甚至设厂自造!”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惊讶,随即眼中都燃起希望之火。澳门葡人的火器之利,他们早有耳闻。

但路振飞很快又面露难色,苦笑道:“王爷此计大妙!然……然购买军火、招募洋匠,所费必然巨万。下官……下官虽已倾尽家财以助军资,漕运库存亦多数用于维持义武营日常粮饷……这购置军火之巨款,实……实难筹措。”

他面露羞惭之色。堂堂漕运总督,竟被钱难倒,着实令人难堪。

密室内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宏伟的计划,卡在了最现实的“钱”字上。

就在一片沉寂之中,一直安静坐在下首的朱聿鐭,忽然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道:“王兄……诸位大人……王府还有些积蓄……或许……或许可用。”

众人一愣,目光诧异地看向他。唐王府早已败落,何来积蓄?

朱聿鐭在众人注视下,有些紧张地解释道:“是……是这样的。崇祯十四年,闯贼李自成大军逼近南阳府前,王兄(已被李自成杀害的朱聿镆)……似有预感,深知府城难守,便密令我与几位可靠老仆,将府库中历年积存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等贵重之物,秘密转移出城,藏于伏牛山深处一隐秘之地。此事极为隐秘,连闯贼破城后都未曾发觉。此次离豫东来,我……我已将其尽数取出,秘密携来。”

朱聿键闻言,心中巨震!这段记忆碎片猛然清晰起来!原来如此!

“东西……现在何处?数目几何?”朱聿键强压激动,沉声问道。

朱聿鐭道:“暂存在码头稳妥之处,有重兵看守。具体数目……小弟清点过,约有黄金二十万两上下,白银四十余万两,另有珍珠、玛瑙、玉石、古玩字画等数箱,其价值……约有百万之数。”

“百万之数?!”

路振飞、杨永泰等人几乎失声惊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一笔足以支撑数万大军数年作战的巨额财富!

朱聿键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都说明朝皇室穷困,连崇祯皇帝穿的都是带补丁的龙袍。原来穷的只是皇帝老儿,这些个藩王却是富得流油。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猛地一拍桌子,“天不亡我大明!有此底蕴,大事可期矣!”

他当即下令:“聿鐭,此事你立下大功!杨永泰,你即刻加派人手,将这批财物秘密运入城中,严加看管!杨鸿雁,李经纬,你二人精通账目,负责详细清点造册!”

“振飞兄,辛苦你来招募工匠,建造战船。”

“聿锷,你心思缜密,即刻着手物色精通海事、胆大心细可靠之人,准备组建一支精干商队,持重金,南下澳门,与葡人洽谈购械募匠之事!要快!”

一道道命令发出,众人无不振奋,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资金的问题意外解决,一幅以火器与水师为核心、辅以精锐步骑的强军蓝图,似乎已然看到了实现的曙光。

冰冷的金银,即将化为灼热的枪炮,在这黑暗的世道中,试图杀出一线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