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流淌得极其缓慢而艰难。每一秒都像是在粘稠的胶水中挣扎，带着令人心悸的沉重感。
莫星黎僵硬地蜷缩在观星窗下，那管滚落远处的舒缓凝胶像是一个被遗忘的、无关紧要的注脚，再也吸引不了他丝毫注意力。全部的感官，所有的神经末梢，都像被无形地牵引着，聚焦于寓所另一端——那个端坐在数据光海中的男人身上。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即使没有抬头，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邵斯南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照灯，冰冷而锐利地扫过他所在的角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和探究。
之前的恐惧如同冰水泼面，让他暂时冷却了因为邵斯南异常举动而产生的混乱心绪，只剩下最原始的、对于暴露和危险的警惕。他拼命维持着那个受惊后茫然无措的姿态，低着头，肩膀微微内扣，做出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这倒并不全是演技，巨大的恐慌确实让他的身体有些脱离掌控。
大脑却在疯狂地运转，试图在一片混乱中抓取一线生机。
巧合？对！必须咬死是巧合！一个卑微的配给品，和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名字相同又能说明什么？宇宙这么大，重名的人多了去了！邵斯南那种人，最是傲慢，他怎么会相信如此荒谬的可能性？他只会觉得这是个可笑的、不值一提的噪音！对，就是这样！他不能自乱阵脚！必须表现得更加无知，更加卑微，更加……与那个光鲜亮丽的名字毫不相干！
他努力地进行着心理建设，试图用这些理由来说服自己，压下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恐慌。但心底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绝望地提醒他：邵斯南的多疑和掌控欲，远超常人。任何一丝疑点，都可能被他无限放大。
就在这时，他私人通讯频道上一個极其隐秘的加密指示灯，无声地闪烁了一下幽蓝的光芒——来自凌皓。通常这意味着有需要单独汇报、优先级较高的事务。
邵斯南的目光从那个蜷缩的灰色身影上收回，点了接通，但没有开启全息投影，只有凌皓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清晰响起，冷静一如既往，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迟疑。
“先生。”
“说。”邵斯南的目光没有离开光屏上那些关于“羲和生命”与“科恩重工”合作的初步分析报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关于‘羲和生命’与‘科恩重工’联姻的后续舆情监测中，我们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向。”凌皓的语速稍微放慢了一点，像是在斟酌用词。
邵斯南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继续。”
“有一股来源不明的数据流，正在暗网和一些边缘社交圈层里小范围扩散。内容……是关于那位失踪的莫星黎公子的。”凌皓停顿了一下，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是一张据称是他少年时期的照片，虽然像素不高，且是侧影，但……”
凌皓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份迟疑已经像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扼住了通讯频道两端的呼吸。
一种极其糟糕的、几乎从未有过的预感，如同星际鱼雷般击中了邵斯南。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发怒，只是沉默着，那沉默本身就像不断增压的力场，透过通讯频道传递过去。
那边的凌皓显然感受到了压力，不再犹豫，语速恢复平稳，却带着公事公办的残酷：“图片已发送至您的私人加密缓存区。鉴于其内容可能存在的……关联性，我认为需要您亲自过目。”
“关联性”三个字，被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又重若千钧。
邵斯南结束了通讯，没有立刻去点开那个加密文件。他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只有微微眯起的眼睛泄露了内心的风暴正在酝酿。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一瞬间的抗拒。抗拒去证实某种他刚刚才定义为“荒谬”的猜测。
这种情绪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失控。
他猛地伸手，点开了那个文件。
一张照片跳了出来。
像素确实不高，带着点偷拍的模糊感。背景似乎是一个高级私人星际港的候机厅，光线明亮柔和。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白色礼服的少年侧身站着，身姿挺拔，脖颈的线条优美得像天鹅，正微微仰头看着窗外即将起航的星舰。侧脸的轮廓精致得无可挑剔，鼻梁高挺，睫毛长而密，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嘴角似乎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是一种从小被精心呵护、浸染在优渥与宠爱里才能蕴养出的、自然而然的矜贵气度。
和他脚边那个穿着灰色粗布制服、整天低着头、眼神怯懦、苍白瘦弱的“物品”……
除了那张脸的轮廓依稀有那么一点点该死的、模糊的相似之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是翱翔星海的皎皎明月，一个是沉沦泥沼的卑微尘泥。
邵斯南几乎是立刻就要嗤笑出声，准备下令让凌皓去追查这拙劣的谣言来源，并严惩这种浪费他时间的行为。
然而，那嗤笑却僵在了他的嘴角。
他的目光，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钉死在了照片上那个少年的眼睛上——尽管只是侧影，但那眼神的细微角度，那眼睑的弧度……
还有，那种感觉。
那种即使隔着模糊的像素和遥远的时空，也无法完全掩盖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东西。
一种冰冷的、针尖般的怀疑，以前所未有的锐利姿态，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一直以来坚固无比的认知壁垒。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探照灯，骤然射向观星窗边的那个角落！
几乎是在他目光扫过去的同时，那个灰色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感受到了这骤然加剧的、几乎能剥皮拆骨的目光压力。莫星黎依旧低着头，看着光屏，手指甚至还在机械地、缓慢地划动着屏幕，仿佛在学习。但他整个人的姿态，却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根线条都透着极力压抑的紧张。
邵斯南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他那象征权力的王座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整个空间的气压仿佛都随着他的起身而骤然降低，空气凝滞得如同液态金属，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角落走去。脚步声被厚实的地毯吸收，silent,yetmoremenacingthananythunderousapproach.他走得很慢，像一头逼近猎物的顶级掠食者，带着一种残酷的、审视的耐心。
距离在无声地缩短。
五步。三步。一步。
他终于停在了莫星黎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那个蜷缩着的人，投下的阴影将他彻底吞噬。
莫星黎似乎无法再假装下去，他划动屏幕的手指停了下来，指尖微微颤抖着。他不得不抬起头，被迫迎上那道冰冷得几乎能冻结灵魂的视线。
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几乎透明，琉璃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显而易见的惊慌和恐惧，像一层浮于表面的油彩，努力想要掩盖住其下更深的东西。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邵斯南没有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死死地盯着他。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一寸地刮过他的额头、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下巴……仿佛要将他这层皮囊彻底撕开，看看里面藏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脑海中疯狂地对比着光屏上那张矜贵的侧影和眼前这张惊惶的脸。
不像。
完全不像。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是……为什么那颗眼角不易察觉的小痣，位置会一模一样？为什么那紧张时下意识轻咬下唇的动作，会如此相似？为什么……为什么心底那个荒谬的声音，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在这种极致的对比下，尖叫得越来越响？！
巨大的认知冲突在他的颅内掀起风暴。一贯运转流畅的思维第一次出现了卡顿和混乱。信任了二十八年的逻辑和判断力，正在被一种近乎荒诞的可能性疯狂冲击。
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莫星黎吓得猛地一缩肩膀，闭上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准备承受击打的防御姿态——那是长期处于暴力威胁下形成的身体本能。
然而，预想的疼痛并未到来。
那只骨节分明、力量惊人的手，并没有扇下来，而是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冰冷的力道，一把攥住了莫星黎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将整张脸完全暴露在冰冷的灯光下，无处遁形。
“呃……”莫星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下巴被捏得生疼，感觉骨头都要碎裂。被迫睁开的眼睛里，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更显得那双琉璃瞳脆弱不堪。
邵斯南俯下身，脸凑得极近，两人呼吸可闻。他盯着那双溢满泪水的、惊慌失措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属于照片里那个矜贵少年的影子。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磨砂纸摩擦过金属，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巨大的、濒临爆发的危险气息，砸向莫星黎：
“这、是、谁？”
（本节字数：约298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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