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景象,像一幅骤然泼洒开的、色彩浓烈而扭曲的抽象画,猛地撞入莫星黎的眼帘,带来的冲击力几乎让他停止呼吸。
平日里一丝不苟、如同精密仪器陈列室般的书房,此刻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几张散落的纸质文件(在这种无纸化办公时代显得极为罕见且重要)飘落在地,一支昂贵的电子笔摔在角落,笔身甚至出现了裂痕。空气中那股冰冷而暴戾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沉重地压迫着人的每一寸感官。
而风暴的中心,是邵斯南。
他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观星窗前,窗外是永恒旋转的、冷漠的星海,将他高大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模糊而颤动的光边。他不再是那个永远笔挺、永远掌控一切的冰冷雕像。他的肩膀紧绷着,线条僵硬得像随时会断裂的弓,一只手死死地攥成拳,撑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手背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藤蔓,仿佛再用一点力,那能够抵御小型能量武器攻击的特殊玻璃就会瞬间龟裂。
他微微低着头,黑发的发梢垂落,遮住了部分侧脸,但莫星黎能清晰地看到他颈侧肌肉不自然的绷紧和皮肤下血管的剧烈搏动。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散发着一种极度不稳定的、危险的能量,像一颗即将引爆的超新星,在毁灭性的爆发前进行着最后的、痛苦的内部坍缩。
那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正是从他那里传来,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每一次呼气都带着一种灼热的、痛苦的味道,与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形成一种诡异而骇人的对比。
莫星黎僵在门口,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邵斯南,陌生得可怕。这不是他认知中那个用冰冷和规则掌控一切的男人,这是一头被困在囚笼里、正被某种无形力量疯狂折磨、濒临彻底失控边缘的猛兽。
本能疯狂地尖叫着,让他立刻转身逃离,离这个危险源越远越好。但他的双脚却像被无形的寒冰冻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不是他不想逃,而是那弥漫在整个空间的、绝对强大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力场,牢牢锁定了他的行动能力。
就在这时,邵斯南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进入。
他猛地转过身!
莫星黎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破膛而出!
然而,预想中那双充满暴戾和毁灭欲的眼睛并没有立刻看向他。邵斯南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但他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涣散和无法聚焦,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内部痛苦,以至于对外界的感知都出现了延迟和扭曲。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偏偏颧骨处又泛着一种诡异的、不祥的潮红。
“站在那儿……做什么?”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破碎,语句甚至有些微的不连贯,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却徒劳无功的焦躁和极度不耐,“过来!”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濒临崩溃的命令意味。
莫星黎被这吼声惊得又是一颤。他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更深地掐入掌心,利用疼痛强迫自己迈开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又像走向断头台,缓慢而沉重。那冰冷暴戾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几乎凝成实质,刮得他裸露的皮肤生疼,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他走到距离邵斯南几步远的地方,再也不敢靠近,垂着头,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等待着未知的、却注定不会好的命运。他甚至不敢去猜测邵斯南叫他进来究竟要做什么。发泄?折磨?还是……?
邵斯南死死地盯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细小的血丝,眼神混乱而锐利,像破碎的玻璃,既无法聚焦,又处处透着伤人般的锋利。他的目光在莫星黎脸上、身上来回扫视,仿佛在辨认什么,又仿佛只是凭借本能捕捉着眼前最近的、可以转移痛苦的目标。
他的呼吸愈发急促灼热,攥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致的、一触即发的临界点上。
莫星黎屏住呼吸,连睫毛都不敢颤抖一下,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预备着承受任何可能到来的风暴。
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情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邵斯南那剧烈起伏的胸膛,似乎因为他的靠近,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双涣散而血红的眼睛,在扫过他因为极度恐惧而更加苍白、甚至带着细微冷汗的脸颊时,竟然也出现了一刹那极其短暂的……凝滞?
仿佛暴风雪夜中,旅人偶然瞥见了一盏摇曳的、微弱的烛火。虽然微不足道,却在那片无尽的黑暗和寒冷中,构成了一個极其突兀的、带有某种奇异安抚意味的焦点。
邵斯南周身的暴戾和焦躁,似乎并没有减弱,但那即将彻底崩断的疯狂气息,却因为这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到的瞬间凝滞,而出现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停顿。
就像一首狂暴交响乐中,突然插入了一个极短暂的休止符。
他依旧死死地盯着莫星黎,眼神依旧可怕,但里面翻滚的毁灭欲,似乎混合进了一丝极其诡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困惑?
仿佛他的本能正在和他的痛苦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激烈的内战。一部分叫嚣着摧毁,另一部分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弱小的存在,而产生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却真实存在的迟疑。
这种变化极其细微,短暂得如同错觉。但对于正处于极度恐惧中、感官被放大到极致的莫星黎来说,却清晰地捕捉到了。
他也愣住了。巨大的困惑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
为什么?他为什么不动手?他在看什么?
邵斯南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发出的只是一声更加压抑痛苦的、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闷哼。他猛地闭上了眼睛,眉头死死拧在一起,像是在抵抗着某种巨大的内部撕扯力。
再次睁开眼时,那短暂的、诡异的凝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几乎要将他自己也吞噬掉的黑暗和暴戾。但那瞬间的停顿,却像一颗细微的石子,投入了他即将彻底沸腾的情绪熔岩之中,虽然未能阻止爆发,却微妙地改变了一点那毁灭能量的流向。
他不再看莫星黎,而是猛地抬手,指向书房角落那片阴影里的一张看起来极为坚硬冰冷的金属材质休息榻——那通常是他极度疲惫时短暂小憩的地方,与其说是床榻,不如说更像一个刑具。
“滚到那边去!”他声音嘶哑地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和火星,“坐下!不许出声!不许动!”
命令依旧粗暴,充满不容置疑的控制欲。但内容……却从预期的直接伤害,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禁锢和……隔离?
莫星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如同得到特赦般,踉跄着快步走到那张冰冷的金属榻边,依言坐下。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硌得人生疼,但他却丝毫不敢调整姿势,立刻将自己缩成一团,努力降低存在感,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虽然依旧身处险境,虽然邵斯南的状态依旧可怕得令人胆寒,但至少……暂时避免了最糟糕的情况。
邵斯南没有再看他,仿佛他的存在已经失去了意义。他重新转向观星窗,再次将拳头狠狠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令人心惊肉跳的声响。那冰冷暴戾的气息依旧充斥着整个空间,他的痛苦和焦躁依旧肉眼可见。
但不知道为什么,莫星黎却隐隐有一种感觉。
刚才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不一样了。
是因为他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立刻狠狠掐灭。
荒谬。绝对不可能。
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随时可以被碾碎的“物品”。邵斯南的异常怎么可能会因为他而有丝毫改变?刚才那一定是他的错觉,或者只是邵斯南内部痛苦波动的一个偶然间隙。
他低下头,将脸埋入膝盖,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
只是心底深处,那根自进入这里后就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名为恐惧的弦,似乎因为那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休止符”,而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丝。
而这细微的松动,带来的不是放松,而是另一种更加复杂的、难以言喻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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