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的名声,响彻南征大军的每一个角落。
六十万大军并未急于攻城。
王翦的将令是——安营,固守。
这日午后,李沐的医帐被猛地掀开。
“李医吏!救命!快救命!”
几名甲胄上沾满泥浆与暗红色血渍的斥候踉跄着闯了进来,他们眼中布满了血丝,脸上混杂着惊恐与疲惫。
身后,两副简陋的担架被重重地放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
帐内刺鼻的草药味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冲散。
李沐正在分拣新送来的草药,闻声抬头,目光如电,第一时间便落在了担架上。
只一眼,他的瞳孔便微微一缩。
其中一副担架上,躺着一个他熟悉的面孔——张鹏的亲弟弟,张扬。
那个平日里咋咋呼呼、天不怕地不怕的半大孩子,此刻嘴唇发白,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
他的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一支狰狞的狼牙箭从他的小腿肚穿透而出,箭头上的倒钩深嵌入血肉与筋骨之中,每一次呼吸都会引发一阵剧烈的抽搐。
而另一副担架上的伤势,则更为骇人。
那是百将刘柏梁的亲卫,阿夏。
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刀法却快如闪电的汉子。
此刻,他腹部的皮甲被整个豁开,一道从胸骨延伸到小腹的可怖伤口,翻卷的皮肉下,甚至能隐约看到蠕动的、沾染着泥土的脏器。
他已经几乎没有了呼吸,只有胸口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进的气比出的少。
李沐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先救阿夏!快!”阿夏的一名同伴,也是刘柏梁的亲卫,眼睛通红地嘶吼起来,他指着阿夏,语气不容置喙,“他是百将大人的亲卫!”
“李医吏!求求你,先救我弟弟!”张鹏不知何时也闻讯赶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李沐面前,这个七尺高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他还年轻!他不能死啊!求你了!”
一时间,小小的医帐内,两种绝望的请求激烈地碰撞,气氛紧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沐身上。一边是权力的延伸,百将的颜面;
另一边,是袍泽兄弟的情义,一个鲜活的年轻生命。
这道选择题,比任何伤口都更难处理。
然而,李沐却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争吵。
他快步走到阿夏的担架旁,蹲下身,仅仅是扫了一眼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闻了闻那股已经开始散发出来的秽物臭气,便缓缓站起身,摇了摇头。
他的动作很轻,但落在众人眼中,却重如千钧。
“不必救了。”李沐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邪气已入五脏,肠穿肚烂,准备后事吧。”
一句话,让整个营帐瞬间死寂。
“你……你说什么?”那名亲卫的眼睛瞬间红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步上前,攥住了李沐的衣领,“你他娘的看都没看清楚!就说没救了?!”
锵啷!
一声脆响,他身后的几名亲卫齐刷刷拔出了腰间的秦剑,冰冷的剑锋直指李沐!
“我看你就是想去救张扬,好巴结他哥哥张鹏!”为首的亲卫怒吼,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李沐脸上,“阿夏是为护卫我等才受的伤!你敢不救他,我今天就先宰了你这个狗奴才!”
杀气,瞬间充斥了整个营帐。
张鹏脸色煞白,想上前却又被那明晃晃的剑刃逼退,急得满头大汗。
面对数把随时可能刺穿自己喉咙的利剑,李沐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杂音,“他的肚子里流出来的,是血,还是粪水?他的肠子已经断了,秽物灌满了五脏六腑,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活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愤怒的脸,语气愈发冷冽。
“再看看张扬!他腿上的箭头带着倒钩,每拖延一息,失的血就多一分,你们在这里跟我拔剑逞威风,就是亲手把他往死路上推!”
李沐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你们说我巴结张鹏?可笑!若真要巴结,我该救的,难道不是百将大人的亲卫阿夏吗?”
“他,是你们的袍泽,难道张扬,就不是这支大军的袍泽了吗?”
一连串的质问,让几个亲卫冷静下来,他们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动摇。
是啊,李沐说得对,从功利的角度,救阿夏才是最优解。
他放弃了,只能说明,是真的没救了。
那为首的亲卫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李沐不再理会他们,猛地转向已经呆住的张鹏,厉声喝道:“还跪着等死吗?想让他活命,就立刻把他给我按到那边的木板上!找几个人来,把他手脚都给我捆死了!”
他眼中寒光一闪,话语如刀。
“是死是活,看天意,也看你这个当哥哥的,够不够狠心!”
张鹏如梦初醒,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抹了把脸上的泪,嘶吼着招呼几个斥候,七手八脚地将不断呻吟的张扬抬到了一张用于手术的宽大木板上,用牛皮带将他的四肢死死捆住。
李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陶瓶,拧开塞子,一股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捏开张扬的嘴,将半瓶烈酒粗暴地灌了进去。
“咳咳……辣……”张扬被呛得剧烈咳嗽,脸瞬间涨得通红。
“待会儿会比这辣一万倍!”李沐冷冷地扔下一句,将剩下的半瓶酒尽数浇在了那支狼牙箭周围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啊——!”
烈酒浸入翻开的血肉,那股钻心的刺痛让张扬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弓起,若不是被死死捆住,只怕能当场跳起来。
李沐拿起手术刀,在烛火上反复烧灼,直到刀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他走到木板前,帐内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那只手,稳得像泰山之石。
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怜悯,在张扬惊恐到极致的目光中,那柄烧红的短刀,贴着没入血肉的箭杆,狠狠地扎了进去!
噗嗤!
那不是切,是剜!
“呃啊啊啊啊——!”
张扬的喉咙里,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嘶吼。他的眼球暴突,青筋从脖颈一直蔓延到额角。
这已经不是医治,这是一场酷刑!
张鹏在一旁死死按着弟弟的肩膀。
而李沐,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眼神专注而冷酷。
张扬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