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旗之后,大军开拔。
浩浩荡荡的队伍蜿蜒南下。
行军途中,刘柏梁部曲中一个名叫二狗的年轻士卒,突然脸色一白,弯下腰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吐出的尽是些浑浊的酸水。
什长张鹏见状,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上去,抬脚就将二狗踹翻在地!
“没用的东西!这才刚上路,你就给老子装死!”
李沐脸色一变,立刻快步赶了过去,蹲下身查看二狗的情况。
他伸手探了探二狗的额头,滚烫!
再看他嘴唇干裂,眼神涣散。
“你这几天是不是直接喝了河里的生水?”李沐的声音沉稳而迅速。
二狗虚弱地点了点头。
“身上是不是一阵冷一阵热,骨头缝里都发酸?”
二狗的眼神里露出一丝惊恐,再次点头。
“呵!”一旁的张鹏抱着胳膊,发出一声满是嘲讽的冷笑,“李医吏,怎么着?又要给你这宝贝疙瘩煮汤灌药了?我可告诉你,这是在行军,不是在你那安乐窝里,你那套娘们法子,在这儿可不管用!”
李沐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径直对旁边的两个甲士下令:“把他扶到辎重车上去,盖上毯子!快!”
他站起身,转向另一个伍长。
“派个人去禀告百将!就说军中已出现疫病征兆!若不及时处置,恐怕……会蔓延全军!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夜,深沉如铁。
白日里那股冲天的杀伐之气被稀释,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压抑咳嗽声,痛苦的呻吟,以及一阵阵令人作呕的酸臭。
“咳咳……咳……水……给我水……”
“肚子……我的肚子要裂开了!”
“呕——!”
李沐的身影在昏暗的火光下穿梭,脚步快得像一阵风。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都别乱!听我的!”李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压过了混乱的呻吟,“发热、畏寒、头疼的,到左边来!上吐下泻、肚子绞痛的,去右边!”
他的命令清晰而果断,那些还算清醒的甲士下意识地搀扶着同伴,将病患分作两堆。
李沐抓过一个平日里负责烧火的辅兵,语速极快:“去!找伙夫营,不管用什么法子,给我弄一大袋生姜来,越多越好!再烧几大锅开水!”
那辅兵被他眼中的锐气所慑,连滚带爬地去了。
一个跟在李沐身边的年轻助手,满脸焦急:“李医吏,那……那拉肚子的呢?”
李沐的目光扫过营地旁一排随处可见的柳树,眼中精光一闪。
他抽出腰间的青铜短剑,几步冲过去,手起剑落,砍下了一大捆鲜嫩的柳枝。
几个没生病的士卒围了上来,满眼困惑。
“李医吏,你砍这玩意儿干嘛?生火吗?”
“这树枝子有啥用?”
李沐没空解释,将柳枝扔进一口陶锅,倒满水,架在火上猛煮。
“装神弄鬼!”
张鹏抱着胳膊,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嘴角撇出一抹讥诮:“怎么?找不到草药,就拿这破树枝子糊弄人?”
李沐甚至懒得看他一眼,只是死死盯着锅里逐渐变色的汤水。
汤水很快变得浑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褐色,散发着苦涩的草木气息。
李沐盛出一碗,径直走向二狗所在的辎重车。此刻的二狗已经进气多出气少。
“掰开他的嘴!”李沐对旁边看护的甲士下令。
那甲士有些犹豫,下意识地看向了不远处的什长张鹏。
“看我作甚?”张鹏的冷笑声更大了,充满了挑衅,“他让灌,你们就灌!灌死了正好!”
这话一出,那甲士的手都开始发抖。
李沐的眼神陡然变得冰冷:“想活命,就听我的!想死,就听他的!把他拖到后面的疫病营,不出三日,就是一具发臭的尸体!你们自己选!”
他这番话,不带一丝感情,却比任何怒骂都更具分量。
那甲士一个激灵,不再犹豫,死死钳住二狗的下巴,将那碗黑褐色的药汁,灌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用沾着药渍的手指着周围的人,“看好他!从现在起,一口生水都不许他再碰!你们也是!”
……
翌日,天光微亮。
一夜未眠的李沐双眼布满血丝,但他却精神矍铄。
那些喝了姜汤、捂着被子发了一身透汗的士卒,高热已退,虽然身体虚弱,但神智清明。
而最让人震惊的,是辎重车上的二狗。
他竟然醒了!虽然依旧虚弱不堪,但已经不再上吐下泻,甚至能在别人的搀扶下,小口小口地喝下一些小米粥。
张鹏亲自爬上车,翻开二狗的眼皮,又摸了摸他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确实降了下去。
“这……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仿佛见了鬼,“就凭那……那几根破树枝?”
他转过头,看向正在分发柳枝汤的李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李……李医吏。”他第一次用这种略带商量的语气开口,“这……这真的管用?”
李沐没自顾自分发着汤药。
“一人一碗,喝完上路!记住,不许喝生水!”
刘柏梁同样一夜没睡好,见到李沐进来,他立刻迎了上来:“情况如何?”
“暂时稳住了。”李沐开门见山,语气不容置喙,“但病根未除!大人,不能再让士卒喝生水了,必须喝沸水!”
刘柏梁眉头紧锁:“喝沸水?几百号人,每日耗费的柴薪和时间何其之多?大军行进,分秒必争,谁有这个闲工夫去等水烧开再放凉?”
“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李沐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刘柏梁,“大人,昨日倒下了三十多个,今日若是不改,不出十日,我们这个部曲不用等楚军来打,自己就垮了!”
刘柏梁沉默了。
李沐知道火候到了,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有力:“大人,乱世需用重典!请大人下令,自即刻起,我部曲之内,凡私饮生水者,与临阵脱逃同罪!”
与临阵脱逃同罪!
秦法严苛,临阵脱逃,那可是斩立决的大罪!
为了一口水,至于吗?
可当刘柏梁看到李沐那双不含丝毫玩笑的眼睛时,他明白了。
“好!”刘柏梁猛地一拍大腿,眼中闪过一抹决断,“就依你!我再拨给你五个人,你亲自监督此事!谁敢不从,军法处置!”
军令一下,整个部曲怨声载道。
“疯了吧?喝口水还要被砍头?”
“这李医吏管得也太宽了!仗还没打,先把自己人折腾死!”
然而,军法如山,加上昨日的惨状历历在目,无人敢公然违抗。
短短五日,效果立竿见影。
李沐所在的部曲,除了最初的病患在逐渐康复外,再没有一个新增的病号。
反观左右的其他部曲,情况却日益恶化。
傍晚扎营时,刘柏梁走到正在检查水质的李沐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压抑不住的赞叹。
“李沐啊李沐,你小子,真是个神人!这一手,比斩十个楚将的功劳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