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里最后一条官方讯号在三天前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永无止境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非人的嘶吼和令人牙酸的刮擦声。陈默关掉了那台破烂的收音机,世界重新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带着腐臭味的阴风在呜咽。
这是鬼门关大开后的第四十七天。
陈默蜷缩在出租屋的角落,背后是靠墙的床垫,身前是用衣柜和书桌勉强堵住的房门。窗帘紧拉着,只留下一条缝隙,让他能窥视窗外那片不再是天空的天空——一种永恒的、污浊的暗黄色,像是凝固的脓血,连阳光都无法穿透。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混合了腐烂物、灰尘和一种冰冷的、属于墓穴的阴寒气息。这就是“阴气”,那个云清老道以前神神叨叨提过的东西,如今像毒气一样灌满了整个世界。
他的肚子发出一阵剧烈的绞痛,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胃袋。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从床垫下摸出最后半瓶矿泉水和最后一包压缩饼干。
包装袋撕开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陈默的动作猛地僵住,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窗外,那永不停歇的风声中,似乎掺杂进了一点别的东西。
一种拖沓的、粘稠的脚步声,正从楼下的街道缓缓靠近。
啪嗒…啪嗒…
像是湿透的破布拖行在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带着令人恶心反胃的水声。
陈默的心脏瞬间被攥紧,他像一尊石像般凝固在原地,连咀嚼饼干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只有额角的冷汗悄无声息地滑落。
他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挪到窗边,透过那条狭窄的窗帘缝隙,向下窥视。
街道早已不再是熟悉的模样。废弃的汽车锈迹斑斑,乱糟糟地堵塞着路面,厚厚的、灰白色的尘埃覆盖了一切。曾经熙熙攘攘的商业街,如今只剩下破败的招牌和黑洞洞的窗口,像一排排失去眼球的骷髅头。
声音的来源缓缓走入他的视野。
那曾经是个人。或许是个女性,穿着一条早已看不出颜色的、湿漉漉的裙子。它的身体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脖子断了,脑袋歪斜地耷拉在肩膀上,露出一截森白的颈椎。皮肤是溺毙者的浮肿和青紫色,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浑浊腥臭的液体。
它没有眼睛,只有两个不断蠕动着钻出蛆虫的黑洞。
它似乎漫无目的,只是在街道上游荡,但那拖沓的脚步声,却一下下敲在陈默的心尖上。
低阶鬼物——溺死鬼。云清老道残留的那本破旧笔记里提到过这种东西,怨念缠身,徘徊于阴湿之地,会本能地追逐活物气息,将人拖入水中溺毙。
陈默死死咬住牙关,抑制住因为恐惧而疯狂撞击胸膛的心脏。他认得这东西。七天前,就是这同一只溺死鬼,拖走了住在对街窗台后试图收集雨水的李大妈。他透过缝隙,清晰地看到那湿滑肿胀的手臂如何勒住李大妈的脖子,如何在她绝望的呜咽中将她拖出窗口,摔下楼,然后那啪嗒啪嗒的声音是如何拖着挣扎的猎物,消失在浓雾里。
自那以后,陈默再没听过任何来自对面的声音。
他屏住呼吸,慢慢缩回头,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试图让自己融入阴影之中。
啪嗒…啪嗒…
声音在楼下停住了。
陈默的心跳几乎停止。
那东西……好像发现他了?
不,不可能。他足够小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几乎停滞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小了些,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等待。
突然!
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猛地响起!根本不是敲,而是用某种沉重的东西在疯狂撞击他这扇用家具堵死的房门!
堵门的衣柜和书桌剧烈地颤抖起来,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陈默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后缩,直到脊背撞到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不是那只溺死鬼!砸门的动静完全不同!那溺死鬼还在楼下!
有别的鬼物找上门了!它们是怎么上楼的?怎么找到这里的?
“咚!!”
又一声更猛烈的撞击,堵门的一张椅子瞬间散了架!一根布满污秽和干涸血渍、前端被削尖的粗钢管,猛地从门板的裂缝中捅了进来,疯狂地搅动着!
同时,窗外那啪嗒啪嗒的声音骤然变得急促,正快速冲进这栋楼的单元门!
它们……是一起的?这些东西居然会有配合?
极致的恐惧瞬间淹没了陈默,冰冷的绝望沿着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前后夹击!他被堵死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了!
完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本能压了下去——活下去!
他猛地看向房间唯一可能逃生的地方——那扇装着防盗网的老旧窗户。
撞开它!跳下去!二楼,下面是松软的绿化带,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就在他手脚并用地想要扑向窗户时,那只捅入门内的钢管停止了搅动。
一个嘶哑、扭曲,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的人声响了起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和戏谑:
“闻到你了…好吃的…别躲了…”
“把门打开…让我进去…”
“砰!!!”
伴随着这非人的话语,又是一次前所未有的猛撞!房门连同后面堵着的家具一起向内凸起,裂缝瞬间扩大!一只布满血丝、疯狂转动的眼睛,猛地贴上了门缝,死死地盯住了缩在墙角的陈默!
冰冷的、纯粹的恶意,如同实质的针,刺穿了他的灵魂。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哗啦——!
他身后紧闭的窗户玻璃轰然碎裂!不是被撞开,而是被某种东西从外面硬生生打碎!
阴冷腥臭的风瞬间倒灌进来,吹得陈默一个哆嗦。
他猛地回头。
只见一只苍白浮肿、滴着水、指甲缝塞满黑泥的手,扒住了破碎的窗框。
紧接着,那颗歪斜耷拉的、没有眼珠的头颅,缓缓地从窗沿下升了起来,那两个黑洞洞的、蠕动的眼眶,正正地“望”向了他。
楼下的溺死鬼,上来了。
前有破门索命的未知暴戾鬼物,后有爬窗而入的索命溺死鬼。
陈默被彻底困在了房间的角落。
那只扒着窗框的鬼手,正缓慢而坚定地向上用力,湿漉漉的头发搭在窗台上,留下肮脏的水渍。它要爬进来了!
而面前的房门,在又一次剧烈的撞击下,终于发出一声断裂的哀鸣,堵门的大部分家具轰然散开!一道狭窄的、通往地狱的缝隙被硬生生撞了下来!
透过缝隙,陈默看到了那个持握着钢管的“东西”。
那依稀是个人形,却更加高大、扭曲,皮肤像是被烈火灼烧过又胡乱拼接起来,散发着焦臭和血腥味。它裂开嘴,露出参差不齐、尖利的牙齿,发出“嗬嗬”的怪笑。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陈默。他甚至能闻到两只鬼物身上传来的、截然不同的恶臭——一种是水腥腐烂,一种是焦臭血腥——混合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无处可逃。
死定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散落在地板上的几页纸。那是从云清老道那本破旧笔记上散落下来的,上面画着一些歪歪扭扭、他之前完全看不懂的符咒和注解。
就在这生死一瞬,极致的恐惧似乎榨干了他所有的潜能。那些曾经如同天书般的符文线条,此刻在他眼中竟疯狂地扭曲、组合!
一段之前被他忽略的、关于“溺死鬼”的潦草注释,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他的脑海:
「…怨念依水而生,畏火、畏阳、畏惊雷之音…惧金铁剧烈交击之声…」
畏金铁剧烈交击之声?!
陈默的目光猛地锁定在因为撞击而掉落在脚边不远处的——一个不锈钢保温杯!
房门外的焦臭鬼物发出兴奋的低吼,开始用力推搡扩大门缝,试图挤进来!窗台上的溺死鬼大半个身子已经爬了进来,湿漉漉的身体拖行在窗台和地板上,留下一条恶心的水迹,滴着粘液的鬼手径直抓向他的脚踝!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陈默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猛地扑向那个保温杯,一把抓起来,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金属杯身砸向旁边的铁制床架!
噹——!!!!
一声尖锐、刺耳、极其响亮的金属撞击声,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在这狭小逼仄的死亡空间里!
声音响起的瞬间,效果立竿见影!
那只几乎要抓住他脚踝的、湿漉漉的苍白鬼手,像是被无形的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已经爬进一半的溺死鬼发出一声尖锐到极致的、不似人声的嘶鸣,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本能恐惧!它整个扭曲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像是失去了支撑般,猛地向后一仰!
哗啦!
伴随着又一阵玻璃碎屑掉落的声音,它竟然直接从窗口摔了下去!
砰!
楼下传来一声沉闷的、肉体砸地的重响。
门外的焦臭鬼物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顿了一下,推门的动作有了片刻的迟疑。
就是现在!
陈默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不知道这能争取多久时间!他抓住这瞬息即逝的机会,猛地从地上弹起,不是冲向即将被撞开的房门,而是扑向那扇破碎的窗户!
他看也不看楼下摔成什么样子的溺死鬼,手忙脚乱地扒开残留的玻璃碎片,抓住窗框,在一片尖锐的刺痛中(玻璃划破了他的手掌),不顾一切地翻越而出,朝着楼下那片未知的、弥漫着腐臭气息的黑暗,纵身跳了下去!
冷冽腥臭的风灌满他的口鼻。
身后,是从破碎房门内传来的、那焦臭鬼物暴怒到极点的疯狂咆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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