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三。
当这两个数字从李明的嘴里吐出来时，苏小小感觉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甚至怀疑，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因为失业太久，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你……说什么？”
“七三分。我七，你三。”李明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房间里那台老旧的冰箱，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然后又安静下去。
这声音，像是一记重锤，把苏小小从震惊中砸醒。
“你疯了！”她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你凭什么拿七成？设备是我的，账号是我的，脸是我的！你动动嘴皮子，就要拿走七成？你抢劫啊！”
“我是在救你的命。”李明看着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也是在救我自己的命。如果你觉得你的命，你的账号，你的脸，加起来只值三成，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他站起身，作势要走。
“现在，你可以继续你的‘大哥’生意，去赌那五十万会不会要了你的命。我去找下一份工作。”
他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
苏小小的心，猛地一揪。
走？
让他就这么走了？
然后呢？
自己一个人，再去面对那些“龙哥”、“虎哥”？再去玩那些心惊肉跳的擦边球游戏？
李明刚才那番关于“人设”、“市场”、“用户画像”的分析，像烙铁一样，在她脑子里留下了滚烫的印记。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直播还可以这么“分析”。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小聪明，在真正的危险和专业的算计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恐惧。
后怕。
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好奇。
她真的很好奇，这个失业的中年男人，到底还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那个“红烧肉直播”，真的能行吗？
“站住！”
在李明的手拧动门把锁的瞬间，苏小小脱口而出。
李明停住了动作，但没有回头。
苏小小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屈辱，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上梁山的孤注一掷。
“好！”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跟你赌！”
“但是！话先说清楚！如果输了，你不仅要当我的狗，之前那四千三，你也得一分不少地还给我！”
“可以。”李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干脆利落。
他转过身，重新走回房间中央。
那一刻，苏小小恍惚觉得，这个房间的主人，已经换了。
……
第二天晚上，九点。
直播准时开始。
和往常一样，苏小小化着精致又带点颓废感的妆，穿着一件宽大的、能露出锁骨和半截肩膀的黑色T恤，坐在镜头前。
不同的是，她身后那张乱糟糟的床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油腻腻的、几乎从未被使用过的厨房角落。
李明把那台小小的直播手机，用一个简陋的支架固定在了橱柜上，镜头正对着电磁炉和一小块砧板。
“大家好，又见面了哦。”
苏小小努力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对着镜头挥了挥手。
直播间的人气，在开播的一瞬间，就开始迅速攀升。
一千，三千，五千……
很快就突破了一万人。
【小小今天怎么换地方了？】
【我靠，厨房？这是要搞什么？】
【龙哥呢？龙哥怎么没来？】
【大叔呢？今天不打人了吗？我要看大叔！】
弹幕飞快地滚动着。
就在这时，李明端着一盆切好的五花肉，出现在了镜头里。
他依然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脸上没什么表情。
“今天，教她做饭。”
李明对着镜头，言简意赅地说了六个字。
然后，整个弹幕，静止了三秒钟。
三秒之后，是铺天盖地的爆发。
【？？？？？】
【做饭？我他妈是来看你做饭的？】
【搞什么飞机？大叔你脑子坏了？我们要看的是这个吗？】
【退钱！没劲！老子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
【滚下去！我们要看小小跳舞！要看大叔教训她！】
愤怒的弹幕，像雪崩一样淹没了整个屏幕。
直播间的人气，开始断崖式下跌。
一万……八千……五千……三千……
短短一分钟，就掉了一大半。
几个昨天还刷着礼物的“榜上大哥”，直接在公屏上打字。
【@苏小小，私信不回，直播搞这个？耍我们呢？】
【没意思，走了。】
苏小小的脸，一点点变得惨白。
她紧紧地攥着拳头，身体在微微发抖。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她转过头，用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看向李明。
然而，李明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个不断下跌的人气数字。
他只是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五花肉，沉声对苏小小说：“锅里倒油，烧热。”
“我……”苏小小气得想骂人。
但李明一个冰冷的眼神扫了过来。
那眼神里带着警告。
赌局还在继续。
苏小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和恐慌，拿起油瓶，胡乱地往锅里倒了半瓶油。
“够了吗？”她没好气地问。
李明看了一眼那几乎能养鱼的油量，嘴角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忍住了。
“开火。”
苏小小“啪”地一下按下了电磁炉的开关，直接把火力调到了最大。
“现在干嘛？”
“放糖，炒糖色。”李明说。
“糖？哦。”
苏小小应了一声，转身在调料瓶里翻找起来。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索的、坏笑。
她拿起一个瓶子，拧开盖子，想都没想，就往那滚烫的油锅里，狠狠地倒了半瓶下去。
“刺啦——！”
一阵剧烈的、刺鼻的白烟，伴随着滚烫的油点，瞬间从锅里炸开！
“啊！”苏小小吓得尖叫着后退。
“你放了什么！”李明脸色大变，一步跨过去，关掉了电源。
“糖啊！”苏小小一脸无辜，“你不是让我放糖吗？”
李明拿起那个瓶子，放到鼻子下面一闻。
咸味。
是盐。
他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而此刻，直播间里仅剩的一千多名观众，也看傻了。
【我操！这姐们儿是想把厨房给点了吗？】
【把盐当糖？这是什么新世纪的笨蛋美女？】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大叔的脸都绿了！】
【求大叔的心理阴影面积！】
李明强忍着怒气，把那锅废油倒掉，重新洗锅。
“重新来。看清楚，这个，是糖。”他把糖罐子放到苏小小面前。
“哦。”苏小小撇了撇嘴。
重新倒油，烧热，放糖。
在李明的指挥下，糖色渐渐炒好。
“放肉。”
苏小小端起那盆肉，离着锅半米高，就直接扔了下去。
“噗通！”
滚烫的糖油再次四处飞溅，有几滴直接溅到了李明的手臂上。
“嘶——”李明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终于忍不住了。
“苏小小！”他怒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火气，“你是猪吗？会不会做饭！让你放进去，不是让你扔进去！”
苏小小被他吼得一愣，随即委屈地瘪了瘪嘴。
“你那么凶干嘛……人家又没做过……”
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被直播了出去。
弹幕，再次出现了奇妙的变化。
【哈哈哈哈，大叔破防了！我宣布，这个节目叫《大叔变形记》！】
【这女孩绝对是故意的，你看她那小表情，笑死我了。】
【这不比打人有意思？一个想认真教，一个在疯狂捣乱，太真实了！】
【有我当年教我老婆开车那味儿了！】
直播间的人气，在不知不觉中，停止了下跌。
甚至，开始缓慢回升。
三千……三千五……四千……
李明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现在只想把这道该死的红烧肉做完。
“倒料酒！”
“放生抽！”
“加水！”
在李明越来越暴躁的指挥和苏小小越来越离谱的操作中，厨房变得一片狼藉。
水洒了一地，酱油滴得到处都是。
最后，当那锅颜色黑乎乎、汤汁稀得像水、肉块老得像柴的“红烧肉”出锅时，李明已经彻底失去了表情管理。
他看着那盘失败品，又看看旁边那个一脸“我尽力了”的苏小小，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
他指着那盘菜，气得手都在抖。
“你看看你做的这是什么东西！猪食都比这个强！”
“你再这样，以后别想吃我做的饭了！一口都别想！”
这句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气急败坏的威胁，脱口而出。
瞬间。
整个直播间的弹幕，疯了。
【啊啊啊啊啊磕到了！这是什么虎爸笨妞的设定！】
【“以后别想吃我做的饭了”，家人们谁懂啊！这话太宠了吧！】
【这才是我想看的家庭教育！建议加大力度！】
【不行了，我要笑抽过去了，这两人是来搞喜剧的吧？】
【榜一大哥不懂欣赏，这直播不比那些擦边球有意思一万倍？】
人气，开始疯狂飙升。
五千！八千！一万！一万五！
各种小礼物，开始刷屏。
“棒棒糖”、“小心心”，甚至还有人开始刷“火箭”。
一个名为【退钱哥就看看】的用户，直接刷了十个火箭。
【主播，别做菜了，就直播吵架吧，我爱看！】
苏小小看着屏幕上不断飞过的火箭特效，和那个已经飙升到两万的人气值，彻底傻眼了。
李明也愣住了。
他看着弹幕，又看看气喘吁吁的自己和旁边一脸茫然的苏小小。
他赢了。
用一种他自己都完全没想到的方式。
直播在混乱和爆笑中结束。
关掉直播的那一刻，李明长出了一口气。
他点开后台，查看收益。
今晚的打赏总额，刨去平台分成，赫然是——
五千一百块。
比昨天，还多八百。
李明抬起头，看向同样处于震惊中的苏小小。
他赢了赌局。
他拿到了主导权。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说出那句“我赢了”，手机屏幕上，一个鲜红的系统通知，突然弹了出来。
【平台警告：尊敬的主播【小小酥】，您的直播内容涉嫌侵权，请立即整改，否则将面临封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