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长周振武那里明确了工作职责，江辰揣着那份薄薄却分量十足的文件，径直走向了人事科。
轧钢厂的办公楼是一座老旧的苏式建筑，走廊里弥漫着一股铁锈、机油和尘土混合的独特气味。
人事科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懒洋洋的翻动报纸的声音。
江辰推门而入，一个三十多岁的办事员正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看到江辰一身便服，年纪又轻，他眼中的那点光彩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一片职业性的漠然。
“有事？”
江辰将文件递过去。
那人没有起身，甚至没有伸手去接。他只是用下巴点了点桌子一角，那里已经堆了乱七八糟的一摞文件。
“放那儿吧，等会儿给你办。”
他的声音慢悠悠的，带着一种久居人上、拿捏小人物的优越感，仿佛让江辰等待是他天大的恩赐。
江辰的眼神冷了下来。
前世今生，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种揣着鸡毛当令箭，靠着一丁点权力就作威作福的货色。
他没有动怒，怒火是弱者的武器。他只是将文件收了回来，指尖在纸张边缘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同志，我是周科长亲自安排过来的干部。”
他的声音平淡，不带一丝火气，但“周科长”和“干部”这两个词，却像两记重锤，精准地敲在了办事员的神经上。
那办事员翻动报纸的手指，僵住了。
他终于舍得抬起头，正眼打量起江辰。
江辰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像是闲聊般继续说道。
“你要是实在忙不过来，我现在就回去跟周科长说一声。”
“让他再派个人来帮你分担一下工作。毕竟，不能因为手续问题，耽误了保卫科的工作不是？”
这番话，听起来是体谅，实则字字诛心！
说他忙不过来？这办公室里就他一个人，清闲得能听见苍蝇飞。去跟周科长说？那不是明摆着告状，说他办事效率低下，故意刁难新来的干部吗？
办事员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开始发白。
江辰见火候差不多了，看似无意地抛出了最后一根稻草。
“对了，刚刚过来的时候，在楼下正好碰到后勤的李主任。李主任人真热情，非说我刚来厂里人生地不熟，改天一定要请我吃饭，熟悉熟悉环境。”
“唉，厂里领导都这么照顾，真是盛情难却啊。”
如果说，周科长代表的是直接的压力，那后勤李主任，就是一张无形的关系网。
一个新来的干部，能让保卫科科长亲自安排，还能让后勤主任主动请吃饭，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只要是在厂里混过几年的，都能品出味来。
这软硬兼施的一番话，彻底击溃了办事员的心理防线。
他脸上的怠慢和倨傲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恐慌。
“哎呦！”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差点把桌上的茶缸带翻。他手忙脚乱地扶住茶缸，脸上已经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快步走到江辰面前，双手恭敬地接过文件。
“您看我这眼神，原来是江辰同志！快，快请坐，快请坐！”
他拉过自己的椅子，甚至还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才请江辰坐下。
“我这马上就给您办，立刻就办！保证不耽误您一分钟时间！”
前后态度的天壤之别，让江辰心中冷笑。
这就是人性。你弱的时候，坏人最多。当你亮出獠牙，全世界都会对你和颜悦色。
手续办得飞快，盖章、登记、存档，办事员拿出了十二分的热情和效率，不过几分钟，一切便已妥当。
“江辰同志，以后有什么事，您直接来找我，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他点头哈腰地将江辰送到门口，那副恭敬的模样，仿佛江辰才是他的顶头上司。
江辰没有理会他的示好，拿着办好的手续，目标明确地走向了下一个目的地——房管科。
家里的住房确实拥挤，父母、大哥大嫂，再加上自己和弟弟，几口人挤在两间小屋里，连转身都困难。如今自己成了干部，于情于理，都该申请一套独立的住房。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绝对私密、能让他安心研究“红星空间”的独立堡垒。
房管科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负责接待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里面的白汗衫，一副老油条的派头。他是房管科的副科长。
他接过江辰的申请，只扫了一眼，便随手放在一边，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条斯理地打起了官腔。
“小同志啊，你的情况我理解。但是，厂里的住房情况，你也是知道的，非常紧张。”
他咂了一口茶，满脸为难地摊开手。
“现在登记排队等着分房的职工，能从这里排到厂门口去。实在是没有空余的住房了，你先回去等等吧，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
这一套说辞，滴水不漏，显然是用来打发人的标准模板。
江辰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跟这种人绕弯子，只会浪费自己的时间。
“科长，我也不跟您兜圈子了。”
江辰身体微微前倾，双肘撑在桌面上，目光如炬，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我看中院那个东跨院就不错。”
副科长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
江辰继续说道：“虽然是破了点，院子里也长满了草，但收拾一下总能住人。那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与其等着哪天塌了，不如就分给我。”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副科长的脸色变了，他放下茶杯，连连摆手，语气也强硬了起来。
“那可不行！绝对不行！那个院子虽然现在没人住，但早就有了安排，是预留给……”
“是吗？”
江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迫感。
“既然已经有了安排，那看来我只能去找周科长和厂领导反映一下情况了。”
他顿了顿，清晰地看到副科长那张油滑的脸上，笑容正在一点点僵硬。
“就说我们保卫科新上任的干部，为厂里抓内鬼、立了功，到头来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轧钢厂亏待功臣呢。对厂里的声誉，恐怕不太好吧？”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的空气骤然紧张。
副科长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额头上亮晶晶的，不知是油还是汗。
江辰看着他那张渐渐变得难看的脸，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靠回椅背，看似随意地补充了最后一击。
“我们保卫科最近正好在搞内部安全排查，响应厂领导的号召，严查纪律问题。听说啊，有些同志喜欢把厂里发的桌椅板凳，甚至是一些公家的木料，拿回家里去用……”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副科长办公室角落里那张明显比制式办公桌要精致得多的木椅子。
“这东跨院空着也是浪费，没人看管，万一哪天进了贼，丢了东西是小，要是有人在里面干点别的什么……这责任，科长，你说该算谁的？”
这一番话，半是请求，半是威胁，更带着赤裸裸的敲打！
每一句，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副科长的心理防线上。
他彻底慌了。
得罪保卫科这帮手握“枪杆子”的狠人，绝对没有好果子吃！查你，根本不需要证据，随便一个“怀疑”，就能让你脱层皮。今天他说你拿了公家的椅子，明天就能说你占了厂里的房子。
更何况，他自己屁股底下本就不干净！
副科长死死地盯着江辰，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知道，今天这道坎，不低头是过不去了。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最终，副科长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他咬着牙，腮帮子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剧烈地抽搐着。
他猛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抓出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
“哐当！”
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像是他最后的挣扎。
“钥匙在这，你自己去拿吧！”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别过头去，再也不看江辰一眼。
江辰拿起那串冰冷而沉重的钥匙，在手里掂了掂。
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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