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
杨建军愣了一下,这名字没听过。
“乔燕。”
刘光奇脸上,难得地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光彩。
但。
很快又黯淡下去。
“我……我对象,老家是燕郊那边的。她爸……听说在那边一个小厂里,是个小领导。”
这事他藏得深。
谁都没敢告诉。
尤其是他爹。
要是让刘海中知道,他在学校里不“安心学习”,居然敢搞对象。
甚至,还准备跟人跑路的对象。
估计,能当场把他腿打断。
乔燕那姑娘性子爽利,有点像男孩,偏偏长得又很清秀。
刘光奇那副受气包的样子,莫名就吸引了她。
接触多了。
乔燕也隐隐约约知道了,刘光奇家里的破事。
心疼得不行,直接就拍了板。
“光奇,毕业你就跟我回燕郊!我爸那边厂子正缺人,你中专学历去了肯定好安排!离你们家远远的,看谁还能欺负你!”
这对刘光奇来说。
简直是黑暗里透进来的一束光,是救命稻草。
虽然。
对未来依旧迷茫。
虽然。
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当上门女婿,让他有些别扭。
但。
比起继续留在四九城,天天活在刘海中的拳脚下,燕郊简直就是天堂!
杨建军听着,心里唏嘘不已。
好家伙,原来剧情里刘光奇跑路是这么回事!
有个姑娘愿意拉他一把!
这是好事!
作为兄弟,杨建军当然支持。
他同情地拍了拍刘光奇的肩膀。
“燕郊……也行啊。好歹是个出路。总比……”
总比留在家里,被打死强。
这话他没说出口。
但两人都懂。
“就是……就是离得远,以后……以后可能就难得回来了。”
刘光奇的声音有点哑。
里面有不舍。
有对未知的恐惧。
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个家,除了那个同样可怜的母亲,有什么值得他回来的?
杨建军叹了口气,没再多评价。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这种爹不爹、儿不儿的烂账。
他能说啥?
鼓励刘光奇反抗?
怎么反抗?
拿什么反抗?
有时候,逃离就是最彻底的反抗。
自己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外人。
他索性,也把自己的烦心事也倒了出来:“嗐,谁家没本难念的经,你以为我容易?我们家老爷子,铁了心要让我进红星轧钢厂,去当什么技术员,说什么过几年评级了给我弄个段长干干,后面,争取当个科长,主任什么的,为他老杨家守住这份家业。”
刘光奇猛地抬起头,脸上那点羡慕藏都藏不住。
“进厂……当干部……多好……”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做梦都求不来的好前程。
“好个屁!”
杨建军嗤之以鼻。
“你以为厂长儿子就舒服了?上面还有个厂党委书记呢!那才是真正的一把手!”
“厂子里派系斗争复杂着呢!我家老爷子又不是一手遮天。”
“我进去了,那就是风口浪尖,是活靶子!到时候,干得好,是沾老子的光;干不好,那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丢他杨爱民的人!里外不是人!”
“我才不想掺和那些破事,整天勾心斗角,没劲透了!”
他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臂,
“我想走我自己的路!我想进工业部!”
“工业部?!”
刘光奇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脸上无比震惊!
那是什么地方?
是管着全国所有像红星轧钢厂这样的大厂的地方!
对于他们这些中专生来说,那简直就是云端上的存在!
不要说中专生,就算是又通天的手段,想进去,也难。
“建……建军哥……你……你没开玩笑吧?”
刘光奇结结巴巴地问。
随即。
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无比羡慕。
甚至。
带着点酸涩。
“也是……你爸是厂长……肯定有门路……真好啊……”
他下意识地觉得。
杨建军能这么想。
肯定是因为有个好爹托底。
“好?好个锤子!”
杨建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当场就急眼了。
“我爹第一个不同意!他要是同意我去工业部,刚才在家还用皮带抽我?他就是想把老子拴在轧钢厂,拴在他眼皮子底下!在他眼里,我就是他养的小马驹,就得按他画的跑道跑!”
刘光奇愣住了。
看着杨建军脸上那,丝毫不作伪的烦躁和抗拒。
他忽然有点明白了。
原来,家家真的有本难念的经。
厂长公子,也有厂长公子的烦恼。
那种被安排、被掌控的窒息感。
某种程度上。
和他面对父亲的暴力时。
竟有那么一丝诡异的相通之处——都是无法自主的人生。
只是。
杨建军有选择的底气去反抗。
而他刘光奇,只有逃跑的力气。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夕阳彻底沉入山脊。
最后一点余晖抽走。
天地间迅速被灰蓝色的暮色笼罩。
风更冷了。
两个人对未来,还是充满了不安跟担忧。
“走吧。”
杨建军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
“再待下去该喂狼了,还有,回去晚了,你家那老梆子又得找你麻烦。”
刘光奇也默默站起来。
最后望了一眼,脚下黑暗中绵延的巨龙。
心事重重。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长城。
走到最近的公交站。
挤上了最后一班回城的“咣当车”。
那老旧的公共汽车,喘着粗气,晃晃悠悠,车厢里弥漫着汗味、烟味和尘土的味道。
两人都没说话。
各自看着窗外飞逝的昏暗街景。
想着各自的心事。
等折腾回到刘光奇家所在的胡同口。
已是月上中天。
四周静悄悄的。
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叫。
“我回了,建军哥。”刘光奇低声道。
“嗯,机灵点,有事吱声,别再让你爸打你了。”杨建军摆摆手。
看着刘光奇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胡同里。
杨建军才转身。
蹑手蹑脚地,摸回自家筒子楼。
楼道里黑漆漆的。
他凭着记忆摸索到家门口。
掏出钥匙。
极其小心地插进锁孔。
轻轻转动。
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要是把他家那位厂长爹吵醒了,少不了一顿揍。
他屏住呼吸。
像个小贼一样溜进客厅。
踮着脚尖就往自己那小屋窜。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旁边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
正是他六岁的妹妹杨晓华。
小姑娘睡得懵懵懂懂。
冷不丁,看到客厅里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吓得一个激灵,小嘴一张,尖叫就要脱口而出——
杨建军魂飞魄散。
一个箭步冲上去。
大手一把,捂住了妹妹的嘴。
压低声音急道。
“别叫!是我!你二哥!”
“唔……唔……”
杨晓华挣扎了两下。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清了是杨建军,这才停止了扑腾。
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
小眉头还皱着。
似乎很不满。
小屁孩还有意见了?
杨建军很无语。
他松了口气,松开手。
小姑娘也没再多问,继续迷迷瞪瞪地,朝着卧室的方向摸去,嘴里还嘟囔着“讨厌鬼……”
杨建军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溜回了自己房间。
轻轻关上门,后背抵在门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总算安全了。
今天这一天天,过得真是跌宕起伏。
他胡乱脱了衣服。
钻进冰冷的被窝。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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