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了。
一声极轻的“嗯”。
像是有人在极深处,应了一声。
随着那道光的射出,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剧烈震动,地脉震颤愈发明显,而我,也被这股强大的力量影响着。
金线缠在巨人脚踝,锁链裂痕已爬至膝盖,可那光针刚落,愿力洪流便如决堤般涌出。地脉震颤,裂口扩大,酒液洒过的纹路开始发烫,像是有无数声音在底下争着往上冲。我的手还在印上,可身体已经撑不住,膝盖一软,整个人砸向地面。
人道印却没松。
我咬牙,把印按进裂缝,想稳住这股力。可它太猛了,像是要把我整个人撕开。耳边嗡鸣不止,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撑住……”
青梧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靠在墙边,指尖还残留着那缕引导万魂的微光,可她的手在抖,发间的梧桐叶只剩一道薄影,几乎看不见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话没出口,胸口就是一阵剧痛。
就在这时,陆压动了。
他趴在地上,半边身子浸在血里,忽然抬起手,抹了一把脸,笑了。
“点火人……”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子狠劲,“你这火,点得可真够呛。”
我没力气回他,只看见他慢慢撑起身子,动作极慢,每动一下都像在割肉。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向青梧,最后望向那盏悬在半空、尚未成型的金线之光。
“老子活了这么多年,逃过天罚,躲过追杀,被人当余烬踩在脚下……可在这破馆子里,头一回觉得,自己不是废物。”
他说完,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自己掌心。
那血不是红的。
是赤金色的,带着火星,落地不散,反而往他心口回流。
我猛地睁眼。
“你干什么!”
他没答,只是咧嘴一笑,伸手撕开道袍。心口赫然一道焦黑的旧伤,像是被太阳烧过千百遍,边缘还在渗血。他盯着那伤,眼神忽然变得极亮。
“这是当年九日同焚时留下的。”他低声说,“他们说我是残渣,是祸根,该灭。可老子偏不。”
他抬起手,直接插进那道焦痕里。
没有惨叫。
只有一声闷响,像是火种被强行唤醒。
一团跳动的赤焰从他心口被硬生生挖了出来,火焰在他掌中燃烧,却不伤他分毫。那火极烫,离得老远我都觉得脸皮发干,可它不扩散,也不熄灭,就那么静静悬着,像一颗不肯落下的太阳。
“这是最后一缕太阳真火。”他盯着那团火,声音低得像在自语,“不是给天道的祭品,是给人道的灯油。”
“陆压!”我嘶吼,“你疯了!这火一燃,你就没了!”
他回头看我,眼神清明得吓人。
“我早就没了。”他说,“可这火,得留着。”
他拖着身子站起来,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道燃烧的血痕。他的腿在抖,肩在塌,可他没停。他走到人道印正上方,仰头看着那根金线,忽然抬手,将火焰按进眉心。
轰——
整个人轰然自燃。
不是爆炸,不是溃散,而是像一座沉寂多年的火山,终于等到了喷发的那一刻。火焰冲天而起,却不向四周蔓延,反而向内收缩,将他整个人裹在其中。火光中,他仰着头,大笑出声。
“老子不是什么太子!”
火焰吞没了他的手臂。
“老子不是谁的劫数!”
火焰烧上了他的脸。
“老子是……自由的火!”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的身形彻底化作一团炽烈的光。
那光不落,不散,反而缓缓凝成一盏无座之灯,悬在半空。灯焰赤金交杂,内里有无数细小光点流转,像是被收拢的星辰,又像是千万个未曾闭眼的魂。
愿力灯,成了。
灯光如雨洒下。
每一缕光落下,便有一处地脉亮起。荒坡上,老兵睁眼,手握成拳;山丘间,山神残魂挺直脊背,断裂的神令在风中轻颤;沙漠边缘,商军列阵,一人扶起另一人,缓缓前行。
更多声音从地底传来。
“我想回家……”
“我还想再看一眼娘亲……”
“我还没告诉阿妹,那株桃树是我种的……”
声音越来越多,愿力越聚越厚。金线暴涨,粗如绳索,深深勒进巨人脚踝。锁链“咔嚓”一声,断了一环。
巨人动了。
不是进攻,是后退。
它那由无数锁链缠绕而成的身躯,第一次显出动摇。黑雾从它周身涌出,试图遮蔽那盏灯,可光一照,黑雾便如雪遇火,迅速消融。
“不!”
一声低吼从巨人喉中挤出,沙哑、扭曲,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
“我不能被照亮!”
它抬起手,锁链狂舞,抽向愿力灯。可金线一震,灯焰微晃,光芒反而更盛。一缕光斜斜落下,正照在巨人脸上。
那张由规则与执念凝成的面孔,开始龟裂。
青梧靠在墙边,嘴角微微扬起。
“灯……亮了。”
我跪在地上,手还按着人道印,抬头望着那盏灯。火光映在眼里,烫得生疼。
陆压没了。
可他的火还在。
他的笑还在。
他的那句“自由的火”,还在风里烧着。
我低头看印,裂痕深处,金光奔涌不息。愿力不再只是洪流,而是有了方向,有了归处。它顺着金线,缠上锁链,一寸寸往上爬。
巨人的膝盖,开始崩裂。
我撑着地,想站起来。可身体太沉,刚动一下,心口就是一阵撕裂般的痛。血顺着嘴角流下,滴在印上,又被吸了进去。
青梧抬起手,指尖那缕微光已经快熄了。她看着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还能走吗?”
我抹了把脸,手心全是血和汗。
“得走。”
我咬牙,用印撑地,一点一点往上挪。腿在抖,可我撑住了。
金线还在勒紧,锁链还在断。
愿力灯高悬,光芒不灭。
就在这时,巨人忽然仰头,发出一声尖啸。
它周身黑雾暴涨,锁链疯狂舞动,竟在头顶结成一道漩涡,像是要撕开天穹。地脉剧烈震动,刚醒的魂魄开始晃动,有些甚至重新闭眼,往下沉去。
“它要毁灯!”
我猛地抬头,只见那漩涡中心,一道黑影正缓缓凝聚。
不是实体,不是幻象。
是规则本身在反扑。
我死死盯着那盏灯,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不能让它灭。”
我抓起人道印,就要往上冲。
可就在这时,愿力灯忽然一颤。
灯焰猛地收缩,随即炸开一道金光,直射向我的胸口。
那一瞬,我听见了。
不是声音。
是无数人在喊同一个名字。
不是“陈九”。
是“点火人”。
光入体,如火焚心。
我仰头,张嘴,却发不出声。
可我知道——
这火,我得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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