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气还在火脉上烧,青烟一缕缕往上冒,我跪在地上,膝盖压着碎坛子的碴,手撑着地,掌心里的愿力团像块烧红的铁,烫得发麻。
青梧站在我旁边,手指掐进手腕,血顺着袖口往下滴,一滴一滴落在火脉边上,滋啦作响。她没说话,可我知道她在撑,用魂力压着地底那股乱流,不让它炸出来。
我喘了口气,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刚才那一击,不是我一个人打的。是老樵夫、卖豆腐的女人、猎户,还有那两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精怪,他们的念,缠在我身上,推着愿力团砸出去。天魔退了,可我也快散了。
就在这时候,地上的酒洼突然动了。
不是风,是震。
一股劲从地底冲上来,震得几块瓦片往下掉。我抬头,看见屋顶裂了道缝,月光漏下来,照在青梧发间的梧桐叶上,叶子没亮,反而黑了一角。
她猛地转身,抬手就要结印。
可已经晚了。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砸在酒馆门前,地面炸开,碎石飞溅。烟尘里,一根锡杖插在地上,九个铜环静静悬着,不响,却压得人胸口发闷。
我认得这东西。
截教正统法器,多宝道人的九环锡杖。
“窃愿乱序者,当废。”
声音从半空传来,不高,却像钟撞在脑仁上。我抬头,多宝道人站在火光外,道袍没破,脸色却冷得像冰。他一手掐诀,另一只手虚按在锡杖上方,九环缓缓转动,一圈一圈,压向愿力团。
我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在用“镇魂咒”,想把刚才那些人灌进去的执念,一条条抽出来,打散,重归天道秩序。
我咬牙,想动,可腿软得撑不起身子。
青梧一步跨到我前头,梧桐叶飞出,绕成一道屏障。可那锡杖只是轻轻一震,九环齐鸣,屏障当场碎裂,她被震得往后退了三步,嘴角又溢出血。
“你撑不住。”我说。
她没回头,只把手伸过来:“给我酒。”
我摸腰间葫芦,空的。刚才那一战,酒全泼了。
她却从袖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只有拇指大,里面装着半滴深红的液体,像是凝固的血。
“三生醉的引子。”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最后一点。”
我接过,没问她哪来的,也没问她藏了多久。拧开瓶盖,把那半滴酒倒进火脉。
火脉猛地一跳。
愿力团颤了一下,颜色从金红转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可还不够。
多宝冷笑:“垂死挣扎。凡心妄动天序,不过多延一口气。”
他抬手,锡杖离地三寸,九环齐转,一道符文从杖尖射出,直扑愿力团。
我闭眼,准备硬接。
可就在这时,地底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火脉,是更深处。
一道赤焰破土而出,像条火蛇,缠上我的手臂。我睁眼,看见陆压从地缝里爬出来,半边身子还是焦的,可眉心那道金乌烙印,亮了。
他没看我,直接走到我身边,一掌拍在我背上。
火,顺着经脉冲进来。
我浑身一震,差点跪下去,可掌心的愿力团突然滚烫,像是被点燃了。
“你还能站?”他嗓音沙哑,像砂纸磨铁。
“站不站得起来,得看你想不想打。”我咬牙。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带血的牙:“那咱们就打。”
他抓住我的手,掌心对掌心。金乌火顺着他的手灌进来,混着愿力团里的执念,滚成一股。
我感觉到刀。
不是我造的,是它自己长出来的。
从愿力团里伸出来,半透明,刀身流转金红光,像人心跳动的影子。它没刃,可那股劲,压得空气都在抖。
多宝脸色变了。
他第一次动容。
“愿力成兵?”他盯着那刀,“你竟把凡人执念炼成了器?”
我没答,只把刀横在身前。
青梧站到我另一侧,指尖一点梧桐叶,叶子化作千百片,随风散开,每一片都沾着一点残魂的气息。她闭眼,低声念了一句什么,那些碎片突然调转方向,全往愿力刀上缠。
刀身一震,金红更盛。
“他们不是凡人。”我说,“他们是三百山神的守山之志,是战死商军的最后一口气,是书生写策论时不肯低头的脊梁。”
我握紧刀柄。
“你说天序?我斩的就是你这假秩序!”
我跃起,不攻他,不伤他,刀锋直劈九环锡杖。
刀落。
“当——!”
一声巨响,震得整片荒野发抖。
锡杖灵光炸裂,九环应声断了三环,残片飞出去,插进土里,嗡嗡直颤。
多宝踉跄后退,手一抖,差点握不住杖身。他低头看那断口,眼神像见了鬼。
“这等凡愿……竟能伤我法器?”
“不是凡愿。”我落地,刀尖点地,“是你们从没听过的声音——‘我不认’。”
他抬头看我,眼里终于有了怒意。
“陈九,你可知你动的是什么?这是截教正统,是三清共立的封神之序!”
“那你动的又是什么?”我冷笑,“借天魔杀人,算哪门子正统?你不是来维护秩序,是来抢东西的。”
他脸色一沉。
抬手就是一掌。
雷光从天而降,直劈酒馆地基。我认得这雷,不是天罚,是截教秘传的“诛邪引”,专破地脉根基。
可陆压比他更快。
一步踏前,残羽裹臂,金乌火凝成一把虚刀,横空一斩。雷光被劈成两半,砸在左右,炸出两道深坑。
多宝眯眼:“陆压?你不是该在地底烂掉?”
“我烂不了。”陆压往前走了一步,“只要还有人不愿被封神,我就死不了。”
两人对峙,火与雷在空中撞出火星。
多宝盯着我们三个,目光最后落在愿力刀上。他忽然笑了。
“好,好一个愿力刀。”
他退了一步,锡杖收回手中,断环还在颤。
“今日之辱,元始天尊自会清算。”
话音落,他化作一道金光,冲天而起,转瞬不见。
风停了。
酒馆没塌,墙还在,梁也没断。
我腿一软,单膝跪地,刀还在手里,可掌心裂了道口子,血顺着刀柄往下滴,滴进火脉,滋啦一声,腾起一缕青烟。
陆压走过来,扶我肩膀:“刀没断,人没倒,值了。”
我喘着气,没说话。
青梧蹲下,从袖里取出一块青布,轻轻包住我流血的手。布是旧的,带着梧桐叶的气息。
她抬头看我:“愿力刀能伤法器,说明人道之念,已可破天序。”
我点头。
可我知道,这一刀,只是开始。
多宝不会善罢甘休,元始更不会。
我低头看那柄刀。
它静静躺在掌心,金红光微弱,却没灭。
像一颗不肯熄的心。
陆压忽然弯腰,从土里拔出一块锡杖残片,拿在手里看了看,冷笑一声:“截教的宝贝,也不过如此。”
他把残片扔给我。
我接住,沉甸甸的,断口不齐,像是被硬生生撕开的。
我把它塞进怀里。
青梧站起身,望向远处天际,天快亮了,可云压得很低。
“他们还会来。”她说。
“那就再来。”我撑着地站起来,刀拄地,血顺着指尖滴下去。
酒馆的火脉还在烧,坛子倒了一地,可火没灭。
我抬头,看见屋顶那道裂缝,月光已经没了,可有一缕晨光,正从东边透进来,照在愿力刀上。
刀身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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